其实是宫人一被任臻打发走就立即禀告了拓跋珪,人前还威风八面不动如山的皇帝陛下当即坐不住了,好不容易待仪式告一段落,他便抛下一干外臣内妇,脚底抹油地闪人了。
任臻无语地扫了他一眼——这么惫懒,倒真像他教出来的。在比自己小了十来岁的男人面前,任臻绝没有示弱诉苦的念头,当即以手撑地,准备起身:“那还是快回去吧,别在雪地里久坐,冻坏了这么办?”
拓跋珪偏着头看他,忽然握住了他的右手,指尖从敏感的断口轻轻拂过,而后将其整个包入掌心:“大哥,你是不是恨我?恨我连累你废了右手,连累你连剑都使不好了?”
任臻面色微僵,知道方才情景他都已看在眼里,不由有些窘迫地一挥手道:“莫多心。既是为了救你,必是我自愿的。冤有头债有主,要恨也恨那个亲手砍断我手的人啊——若是再见,必要手刃此人,报这奇耻大辱!”
拓跋珪浑身一颤,面上浮出一抹言不由衷的笑意:“这个自然。若来日再与燕国开战,我必为大哥寻得此人,把他剥皮拆骨——”
任臻左手一扬,突如其来地抹了他一嘴的白雪,挑眉勾起一抹坏笑:“得了啊,瞧你这欺男霸女的口气,铁定不是我教的。战场上我输给他是自己技不如人,将来就是报仇也要各凭本事,狐假虎威算什么大丈夫?哪里跌倒就从哪里爬起来,我任臻还需仰仗别人为我出头?!”
拓跋珪略带怔忪地望着他——为何已经一无所有,回忆俱丧,他还是这般百折不饶,耀眼夺目?
任臻俯身捡起方才折断了的那截梅枝,若有所思地道:“其实我方才坐着就一直在想,我从前擅使什么兵器?”
拓跋珪回过神来,毫不犹豫地答道:“枪。你的一套鸣凤枪法使出来如飞雪溅玉一般,好看极了。”
任臻一脸黑线:“武技一道最关键的是管用,要能上阵杀敌的,好看顶什么用?”
拓跋珪心道:当初你耍你们慕容家的祖传枪法时,可是最爱耍帅了,每每花里胡哨地使完还要设计一个无比花哨的收尾姿势,追问身边每一个见过的人到底帅不帅。
任臻自然不知道他的腹诽,费心琢磨道:长枪需要双手施展,如今自是不能再用了。“那还会使别的兵器么?剑?”
以前佩的是天子剑,更是注重招式的美观潇洒,苻坚看不过去也曾教过几招,任臻都睁一眼闭一眼地赖过去了。拓跋珪当然不会告诉他实情:“会。使得也很好。我的剑法都是你传授的。”
“当真?”任臻双眼一亮,却又很快熄灭了:他方才以枯枝为剑,三招之后就脱手摔倒。
他盯着半截梅枝又出了会儿神:“还有呢?短一点的兵器,比如匕首、短刀之类。”
拓跋珪下意识地摸了摸贴肉藏在腰间的龙鳞匕,一摇头道:“没有。”他不想让任臻有任何可能想起他们之间曾经有过的伤痛与不快。
任臻将那半截梅枝握在左手中又劈刺了几下,虎虎生风,倒是比长枝为剑之时多了几分气势:“我倒觉得用短一些的匕首应该挺顺手的——我的右手如今是废了的,左手吃力不够,灵巧不足,倒是用短一点轻一些的匕首薄刀更为适合。”他眼中光芒闪过,像是下定了决心:“对!既是要重头再学,那便使左手刀吧!你说如何?”
终于想通了这点,任臻又兴奋无比地缠着他问了许多相关的问题,又逼他尽快给他找个趁手的兵器与习武的师父,先前的不快与憋屈似一扫而空。
拓跋珪怎能说不,只得满口答应下来。两人坐在夜雪初晴、银装素裹的梅林中,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小半夜。
不知道什么时候,拓跋珪觉得肩上一沉,却是任臻说着说着便犯起了困,倚着他的胳膊打起了盹。拓跋珪垂下眼睑,还是头一回这样静静地端详着他平静的睡颜——如果可以,他自然希望任臻能永远藏于他的深宫内苑之中,什么武技什么兵器什么沙场什么征战,都不与他相关,他的眼中只要有他一人。
可任臻毕竟是任臻,是他溶入骨血地爱过敬过的男人——记忆毁了,灵魂依旧,嬉笑怒骂中百折不饶。
拓跋珪痴迷地盯着他坚毅的下巴与紧抿的薄唇,天人交战许久,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转开视线,撇过脸去——他竟然在怕。他怕破坏自己好不容易才编织起来的海市蜃楼,怕破坏两个人朦朦胧胧的相知相伴,他舍不得,他只能等。
他曾经无所畏惧,强取豪夺,然而死过翻生,他不敢再冒险。
拓跋珪打了个响指,梅林深处无声无息地出现几个扛着雕龙肩舆的侍卫来。他俯身抱起任臻,略有些吃力,步履却依旧稳健——呵,清瘦了许多,也还是一副高高大大的好身量。事到如今,也只有我才能这样抱着你,护着你了。
他与他,伤过、痛过,恨过,死过,是老天开眼,好不容易才给了他们一个清零重来的机会,他不敢重蹈覆辙,再越雷池半步。
只要他在他身边,平安喜乐、岁月静好——无论以何种方式,何种名义,他都愿意,他都忍耐——惟愿其长留不灭,永生相伴。
拓跋珪小心翼翼地将人放上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