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可笑,他不过是误打误撞闯进来的一缕亡魂,十多年过去,他没想到自己真把他乡作故乡,草木枯荣子民兴衰都与他休戚相关生死共亡,子峻、叔明、大头,在此地的每一天每一刻,他都还没过够,只可惜,待到珍惜,已要失去。
刻漏滴尽,魏军已经开始骚动——兵不血刃连下数城的胜利让他们每一个人的鲜血都在鼓噪叫嚣,都想挟胜夹威地进行一场战争与杀戮——反正他们有王牌在手,已立不败之地!
正当此时,城楼钟响,潼关守将刁云一身缟素地虎步而出,身边亲卫亦服白挂丧,雁翅肃立。刁云居高临下地眺向魏军阵中的那驾战车,缓缓地提衣跪下,叩了一记响头。
拓跋珪拧起浓眉瞪向城楼,长孙肥急于报当日平阳战败之耻,便忍不住先破口叫骂道:“燕狗,你们皇上在此,想弑君么?!”
刁云一声不吭地起身,忽然背手抽箭,弓拉满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长孙肥射出一箭,长孙肥猝不及防,慌忙扯缰避让,却仍叫那一箭射中坐骑额中,他也在马嘶声中狼狈地摔落马去。
刁云的声音如在云端响起,炸在每一个人的心头:“陛下蒙难,河东王殿下已奉旨即位,我等奉新皇之命,死守潼关,血战到底!”
城楼上的燕军悉数张弓搭箭,十字连珠弩死死地瞄准了打头的战车:“死守潼关,血战到底!”
北魏禁卫铁军闻风而动,齐刷刷地布出盾阵,将拓跋珪护在中间。
拓跋珪忽然狂笑一声,转向任臻:“慕容永居然篡位了——这就是你的左膀右臂,股肱挚爱!”
任臻紧闭双眼,毫无触动似地微仰起头,嘴角却牵起了一丝久违的弧度。拓跋珪愣了一瞬,随即咬牙切齿地低声道:“你早就料定了的?还是你默许慕容永的背叛?!”
任臻凝了笑意,撇开脸去——他终于卸下了如山重责与揪心剧痛,这战场胜败生死存亡,再与他无关。
长孙肥从地上爬起来,拔刀指向任臻,怒吼道:“这群燕狗不要命了!打就打,怕他做甚!先杀了慕容冲祭旗!”
拓跋珪气血翻涌,抬手啪地一声摔出马鞭,将长孙肥的脸上抽飞了一条血肉,暴跳如雷:“滚开!”
贺兰隽头皮一麻,大气不敢喘地看向全然陌生的拓跋珪,听着他一抬手,断然下令:“撤军!”
拓跋珪虽气地快要发疯,恨不得屠尽万人以泄其愤,此时此刻却还存有一丝理智——哀兵必胜。
燕军已立新君,决意要牺牲慕容冲以保全家国,如此同仇敌忾背水一战,反观魏军却毫无攻城准备,结果可想而知。
更何况没人比他更清楚潼关险峻,有多难攻破,正面决战绝讨不了好,唯有在不败之时及时退兵,方为上策。
一声令下,如狼似虎的魏军有条不紊地开始转向变阵,后队打头,前军戒备,退潮一般陆陆续续地撤离了潼关。
公元三九九年秋,西燕河东王慕容永于长安继皇帝位,改元中兴,史称燕.武恒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