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十点的医院走廊,安静而空旷,从楼梯口传来的脚步声格外明显和嫦娥同居的日子。前面一个是皮鞋,速度很快,鞋底碰触地面干脆利落,锵锵鸣响。后面一个是拖鞋,啪嗒啪嗒磕着后脚跟,走得邋遢而凌乱。
“辉、辉哥,等我先休息一会……”肥林叫住蒋庭辉,扶着栏杆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用手掌对着自己的大胖脸不断扇风。楼梯不高,只有三层而已,却把他累得呼呼直喘,一副就快断气的模样。
蒋庭辉无奈地停下脚,转回头居高临下望着肥林,嘴里没说什么,脸上却写满了催促。
肥林穿着件蹭满油烟的短袖衬衫,敞着前襟,里头是一件白色老年款背心,因为穿得年分过久,背心变得松垮垮,还漏了几颗小洞。底下是中裤、人字拖,和平时逛菜场没什么两样。
反观对面的蒋庭辉,黑色衬衫领口敞开两枚纽扣,袖子挽到手肘处,微微露出了一小片性感的纹身,卡其色休闲西裤干净笔挺,脚下皮鞋一尘不染,怎么看都像是去赶赴一场重要约会。只是手里提着的粉色保温饭盒与他有些不太相称。
蒋庭辉人长得高,步子也大,在前头急匆匆猛走,连累得肥林扛着满身肥肉一路小跑,早已吃不消了,他歇了半天,又笑眯眯抱怨道:“辉哥,一碗粥而已嘛,我自己送来就好,你何苦这么麻烦还要跟着走一趟呢。”
对于肥林的不识趣,蒋庭辉只是平和地笑了笑,轻松一笔带过:“又要拿粥又要开车,还是两个人方便一点。”
“我知道你也是关心小妹,不过你们兄弟俩的脾气,还是少见面为妙,免得又……”肥林费力跟上蒋庭辉,肩并肩语重心长劝着。忽然间,他的话停了,动作也停了,直笔笔望着斜前方,嘴巴大张着,眼神专注而痴迷,像是被施了法术一样,完全静止不动了。
从走廊的另一端,慢慢走来一名护士,二十四五岁年纪,身材高挑清瘦,卷卷的短发别在护士帽底下,单眼皮冷冷垂着,目不斜视,厚而饱满的嘴唇微微翘起。这个女孩无论是身材,长相,动作,气质,都像极了肥林心目中二十年的经典女神梅艳芳小姐。
肥林眼睁睁看着女神由远而近,手里端着医用金属托盘,身穿洁白的护士服,脚下踩着布鞋走路无声,他的目光和心神都像被勾住了一般,毫无保留地飞向了女神。
在这瞬间里,周围的一切都消失不见了,女神周身散发着圣洁的柔光,飘然而过……耳边响起了梅艳芳的《似水流年》,缓缓地,淡淡地,情深意长,似梦似幻。女神慵懒地眨眼,女神性感地撩头发,女神制服的下摆被风轻轻吹起……全部都以慢动作的形式呈现在肥林眼前。
这蒙太奇般的漫长邂逅,一直持续到他“咣当”一声撞到了某间病房敞开的门上。
肥林和蒋庭辉走进病房的时候,蒋亦杰正靠在床头看报纸,报纸被翻来覆去揉弄着,根本没看进去几个字武耀星河。
一见肥林整个人痴痴呆呆的,进门就一屁股跌坐在椅子上,脸上还带着股刚从童话故事里走出来般的怅然若失,他就知道自己的目的达到了,扯扯嘴角露出个阴谋得逞的笑意。
“怎么了?见鬼了?”蒋亦杰天生就是讨人嫌的性格,从来不会说好听的话。
肥林被施了定身法的后遗症还没完全消失,眼睛直勾勾望着前方:“不是鬼,是神,是女神!”
蒋亦杰操起枕头砸在他的大胖脸上:“那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去要电话!”
“要电话……这可是件大事,要慎重……让我好好想想……”肥林呼噜噜摇着头,甩得肥肉乱颤。他自说自话嘟囔了半天,从裤袋里掏出一枚硬币,双手合十将硬币夹在掌心,神神叨叨不知道对老天祈求了什么,之后把硬币抛向半空,虔诚地伸出手准备去接住。
还不等硬币落下,就被蒋亦杰眼疾手快一把夺了过去:“问老天不如问我,我替你决定吧!听着,她叫潘淑珍,二十四岁,没老公没男朋友,家庭成员只有老妈和妹妹,找男朋友的标准不需要多帅,但一定要踏实可靠,会照顾人,会做饭的大加分,这些我刚才都打听好了,可以了吧?现在赶紧滚过去要电话!”
肥林被这一大通连珠炮似的背景介绍搞得晕头转向,脸孔涨得通红,屁股像是涂了胶水,黏在椅子上动也动不了。那可是女神啊,自己这副德行跑去要电话,实在鼓不起勇气。
蒋亦杰见状,抓起报纸阴阳怪气敲打道:“唉,有些东西呢,千万别犹豫。这一秒不出手,下一秒可能就是别人的了!”
半秒钟之后,肥林腾地站起身来,不管不顾向门外跑去。
上辈子,肥林恰恰就是这幅居家男人的打扮吸引了外冷内热的潘淑珍小姐。
潘家爸爸死得早,潘妈妈带着姐妹俩过得很辛苦。在潘淑珍记忆之中,爸爸留下最后的、也是最清晰的影像,就是穿着脏兮兮的旧背心,踩着人字拖到去逛菜场,一番挑选、讲价之后,回来为老婆女儿烧上一大桌子好菜。
那些沾染在身上洗也洗不掉的油烟味,正是爸爸的味道。
潘淑珍和别的女孩子不同,她不追求有钱有势,只想找个永远不会变心不会离开的男人,能够一辈子守着她,也能帮她守着老妈和妹妹,安安稳稳过日子。家里没有男人,她的丈夫,一定要能成为这个家的顶梁柱。而肥林恰恰符合她的全部要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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