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年幼早慧,上京前也是得了父亲林海谆谆教诲,晓得自己与弟弟此番上京干系重大,绝不可有一丝一毫行差外谨慎。兼之林海事急从权,把内里利害简单给长女点了几句,黛玉惊骇之下不免将旁人一言一行都放在心里反复揣摩掂量,唯恐误了父亲弟弟性命。
小名长生林海幼子虽然不甚明了长姊为何会对就命恩人张神医那般那般倚重却又提防,但是丧母后对姊姊全心依赖依旧让他对黛玉安排教导言听计从。
姐弟两个互相扶持了数月,一路走走停停好不容易到了京中弃船登车,不比长生一张瘦弱苍白小脸因为终于不必再赶路而有了些欢喜模样,黛玉脸色却更凝重了几分,即便是外祖家开了侧门来迎也不见喜意。
按理说敕造荣国公府,迎两个无爵无职无功名晚辈,侧门足以,礼数上半分错漏都没有,便是只开角门,林家也说不出什么。可黛玉所忧者,正是这份以礼相待。
——二人临行前,老父私下曾再三叮嘱,要她多与大舅舅家两位表嫂一处,莫要太过亲近二舅舅一家。外祖家仆妇们又说府里当家乃是二舅母王氏,那这吩咐开偏门迎他们姐弟自然也该是二舅母,这却叫人为难。
黛玉心中不安又有意遮掩,脂玉般面容不免就绷得有些紧,落在随行贾家仆妇眼里只当这位林家表姑娘局促,心里就有些瞧黛玉不上,大面儿上虽还算恭敬,彼此间却难免飞几个眼神。从垂花门外落轿步行至垂花门内短短几步路,几个自恃有些身份婆子就颇打了场眉眼官司。
不过她们也只能到此为止,再不敢放肆。
无他,如今当家瑚大奶奶领着琏二奶奶并珠大奶奶一同迎了出来,直迎到垂花门内侧穿堂里。
当家奶奶有心给林家表姑娘表少爷做脸,她们这些管事娘子要是再露出点不恭来,真是打死也不为过。
黛玉也有些怔。
她当然晓得这三名妇人装扮年轻女子就是外祖家三位表嫂,论序齿,排在最前定是大舅舅家瑚大嫂子,看身形,外祖家有孕也只瑚大嫂子一人,可来接她与弟弟贾家老仆确确实实说府内当家是二房舅母,怎地这瑚大嫂子却是一副当家奶奶模样?
周婕心思细腻,自也瞧出了黛玉刹那间怔愣。不论黛玉所为何事,单凭这份小小年纪转瞬间便能平复心神本事,也由不得周婕不更疼她几分。
“这便是姑妈家妹妹了吧?果然气质清雅。”含笑上前几步,周婕一手拉着黛玉摩挲片刻,又看向站在黛玉身侧长生,眉眼间十分温和:“听二叔说,姑妈家弟弟小名唤作长生?果然身子大好了,咱们看着也欢喜。”
赞完黛玉姐弟,周婕又为二人引见柳霞、李氏两个:“是瑚大嫂子,这是琏二嫂子并珠大嫂子。”
黛玉携幼弟初入荣国府,正是最为忐忑之时,周婕面容温婉、神态和善,又有林海叮嘱在前,黛玉心里自然对周婕颇有好感,先与周婕见过礼,又依言与分立在周婕两侧琏二嫂子柳氏、珠大嫂子李氏厮见。
柳霞生秀丽,一双杏眼生灵动,看人总带着三分笑影,十分可亲,李氏却显得有些木讷,多半是因着丈夫贾珠早逝缘故。
黛玉将嫂子们神态样貌一一记在心里,又看着弟弟长生一板一眼与嫂子们行礼,见长生确实一丝儿错处也没有,一颗心才悄悄落回了肚里。
长生身子骨弱,如今长到三岁多还不如旁人家里二岁出头孩子壮实,眉眼间神情却极刚强,绝非寻常三岁小儿可比。
周婕也是做母亲,瞧见长生真是又爱又怜,更叹果然是子肖其父,林家表弟还在稚龄便能看出日后风骨,连忙一手拉住一个,带着黛玉姐弟往史老太太上房去,一面走,一面又与两人说话。
“今儿个本说要亲自迎们,都怨,笨手笨脚,管事们飞马回府报信儿,等收拾妥当,还是比们晚了一步,不能亲在垂花门那儿接们。”
周婕这一回有孕,肚子大骇人,贾瑚寻了几个妥当太医来看,都说定是双生子无疑。贾赦邢氏自然是欢喜子孙繁茂,贾瑚却忧心不已,比周婕生头胎时更紧张十分。周婕自己倒是欢喜多过焦虑,只是月份越大,她行动便越笨拙。这回也是如此,连李氏都不甘不愿穿戴好了,她还出不了门。
黛玉听得抿嘴儿一笑,因为喜爱这位瑚大嫂子气质平和、清而不傲,神态间便流露出几分亲近,只是毕竟初次相识,话并不多。
周婕也是怕黛玉姐弟年纪小、头一回出远门又没有长辈相伴怯场,才故意说些话帮他们定心,见黛玉无事,更年幼长生端着小脸也极有风范,便温言为他们说起老太太院中景致。等到了史老太太正房门口,周婕也止了话。
三位奶奶携了姑太太家姑娘少爷一路行来,早就有机灵飞跑到史老太太跟前报信儿,因此还不等周婕身边嬷嬷上前传话,史老太太身边大丫头琥珀就从里面打了帘子,一脸喜气迎了上来。
“可是来了,老太太可是念叨许久了。”一面又向内通传:“林姑娘、林大爷到了。”
黛玉姐弟是客,周婕便领着两个弟媳落后半步,请他二人先进。
黛玉领着长生一入正房,便见着两个丫鬟扶着一个鬓发如银老妇人走来。晓得这便是母亲牵挂多年外祖母,黛玉正欲同长生一起拜见,却被史老太太一把搂进怀里,心肝肉儿叫着大哭起来。
史老太太一哭,正房里自然是一片悲声,主子奴才都是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