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的阳光不算太烈,融融地从枝丫间投射下来,照得人微微有些了困意。太平在树荫下静候了一会儿,感觉到有些烦闷,便让女官在原地等候,自己出到衙邸外头透气。
过了两三刻钟之后,她感觉到舒服一些了,才又转回到衙邸里,朝高大的正堂里头望去。她隔得远,只能隐约看见两位玄色铠甲的男子一前一后地站着,似乎在和谁说话。片刻之后,其中一位男子点了点头,转出正堂,朝她这边走过来。
太平初时以为是薛绍,定睛看时才发现,是薛绍的那位同伴。
她不欲多事,便退回到一根粗_大的石柱后边,远远避开了那位男子。男子似乎没有发现她,径自走出到衙邸外头,不多时便迎来了第三位身穿玄色铠甲的青年。
第三个人和薛绍的同伴面容相似,却比他年长上一二十岁,似乎是那个人的兄长。
那两个人身高腿长,不多时便从门口走到了那根石柱旁边。忽然之间,第三个人开口问道:“里面的那个人是谁?三弟还是薛绍?”
他的声音低沉,有些艰涩,似乎是很少开口说话的缘故。
旁边那位玄甲少年愣了一下,声音不知不觉地低了下去:“……是那位驸马。”
两人的脚步齐齐停了。
年长的那位一拳砸在了石柱上,言辞隐隐有些严厉:“楚玉,我是怎么跟你说的?”
玄甲少年朝堂里看了一眼,又跺一跺脚,急道:“大哥,我不是这个……”
“薛楚玉。”年长那位的声音愈发严厉起来,“父亲兵败流放,郁郁身死,难道还不够警醒?那年在高句丽,父亲是怎么下狱的?在大非川,父亲兵败之后结果如何?我早就告诫过你,朝中就是一摊子浑水,你最好安安分分地呆在府里娶妻生子,替南房开枝散叶,少和别人接触。”
他的言辞严厉,又距离那根石柱不远,离太平只有三两步的距离。太平心头一紧,左右望了望,将指尖按在手腕处,默念一声进去,霎时间便消失了踪影。
她三两步跑回到阁楼里,按着胸口,暗道一声侥幸。
原来那个人是薛楚玉。
而那位被薛楚玉称为大哥的,应该就是薛仁贵的长子,薛讷。
她在阁楼里拣了把椅子坐下——那是后世的太师椅,坐起来很是舒服——然后细细地听。薛讷刻意压低了声音,她听得不大清晰,却能听到他们是否离开。她默默地算了一会时间,预备等薛讷、薛楚玉两人离开之后,再从阁楼里出去。
要知道,薛讷、薛楚玉两人都是武将,她距离又近,无论有心还是无意,被发现了总是不好。
外间的声音断断续续,却隐然压抑着怒火。片刻之后,她听见薛讷暴喝一声薛楚玉,然后声音又渐渐低了下去:“楚玉,大哥总归是为了你好。南房子息不蕃,比不得西房枝繁叶茂,又有一位宰相在朝中荫蔽。父亲兵败的那几个月,你我过的是什么日子,难道你忘了么?”
薛楚玉有些不解地问道:“我和薛绍私交甚好,同父亲有什么关系?”
“薛楚玉!”
外间又是一声低低的暴喝。
片刻之后,那个声音稍稍缓和了一些:“……楚玉,你年纪还小,不懂得世间人情冷暖。薛绍是驸马,又是西房中风头正盛的那一支,你我还是能避则避的好。”
外间一时间寂然无声。
又过了片刻,那个声音才低低地说道:“那年年末,裴将军奉旨兵行西域,原本是要带左右武卫走的,但事到临头,圣人却突然改口,将左武卫改成了右威卫,你可知道其中缘由?楚玉,父亲统帅左武卫征讨突厥、高句丽,南征北战三十余年,圣人心中,早就起了猜忌。”
薛楚玉轻声说道:“但那时,父亲已经被流放了。”
薛讷嗤嗤笑了一声:“是啊,所以圣人没有派出左武卫,也没有召父亲回来。有裴行俭在,圣人是不会让父亲挂帅的。他不放心父亲,也不放心跟了父亲数十年的左武卫。”
薛讷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这回兵部让我们过来,想必是因为裴将军腾不出手,想要起用一员新将的缘故。薛绍是驸马,做官只能三品封顶,那些人是不会让他再立军功的。这一回……”
他的声音很低,后面那几句话有些听不清晰。
片刻之后,薛楚玉愤然道:“你说的我都懂。但你这么拘着我有意思么!”
“薛楚玉你……”薛讷一时间噎住,继而严厉道:“最好不要跟西房有过多牵扯!”
两个人的声音戛然而止。
渐渐地,两人的脚步声渐行渐远,然后再也听不到了。
太平有些失神地在太师椅上坐了一会儿,缓缓摇了摇头,起身走出到荒原里,揪出两片瑶草的叶子慢慢嚼着。冰凉的瑶草汁液滑进咽喉,让她浑身一个激灵,连带着精神也好了许多。
她定一定神,将指尖按在手腕处,默默念到:出去。
眨眼之间,她又重新回到了石柱后边。那两个人已经走得很远,再也看不到她了。她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等到那两个人走进正堂,而且短时间内不会出来之后,才走回到树荫下,心中稍安。
女官手捧着参片,有些关心地问道:“公主可好些了?”
太平微一点头,道:“是好些了。”然后从女官手中取过参片,放到舌尖下压着。
不过片刻的耽搁,薛绍已经从正堂里走出来,径自来到太平跟前,含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