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学的事宜慢慢好起来了,只是唯独有一件事:总招不到学生。
仕绅人家还好一点,因碍着小姑姑和阿姨们革命女臣的名声,又或者是为了赶个“开明人士”的名声,也有一小部分愿意把自家的女儿送到女学堂里“沾点文明的光”。只是都提前声明,等读一段时间,女儿要议亲了,要准备嫁人了,就不许再读,必须回家去。
一位阿姨忿忿不平:“这是真想叫女儿读书?我看只是想滚一层‘开明’的金,好叫女儿可以嫁个好人家,卖个好价钱!”
小姑姑只得劝慰她:“管目的是什么,能叫人好歹读一段时间总是好的。”
至于贫苦人家,有一些阿姨本不愿意去招生,嫌“泥腿子粗蠢”。因小姑姑苦劝,才勉强答应试一试。
谁料“泥腿子”们更不给脸,一个个听了目的,不是变了脸就是赶人。
期间,更是碰上不少“奇事”。
有碰上一户人家,对我们说:“女儿,我家没有。十三岁的媳妇倒是有一个。”说着,屋子里传来杀猪一样的嚎叫,进去一看,几个阿姨都吓得花容失色:她们想招的“学生”,正躺在铺着农家经典的稻草的烂泥地上,身下流了满地的血,哀嚎着生孩子!
一旁的主人家还一脸无谓地介绍:“媳妇在生第二个。第一个夭折了。”
这样的人家还不是一个两个。
更有甚者,小姑姑总算想出个法子,劝人说,学堂里贫苦人家女孩子如果来上学,学费全免,而且包吃住和三餐。一听包三餐,可以省一大笔钱,终于有人家动了心。
我恰好那天跟着小姑姑去“见识”招生,那瘦得肋骨条条的主人家,看了眼草棚(他们的家)里快饿死的妻子和起不来床的儿子、奄奄一息的老娘,站在草棚跟前,叮嘱同样瘦弱得都站不稳的女儿:“记得每样吃的只准每样吃一口,剩下的拿回家里来。”
第二天再去,那女孩儿没了。
问:“你女儿呢?”
“昨晚卖给村东的刘大户了。”
我们目瞪口呆。
小姑姑急红了脸:“你不是答应把女儿送进女学了?怎么又卖了?”
那个主人木然回答:“老婆老娘快饿死了。等不起。昨晚村东的刘大户过来说要买,就卖了。”
小姑姑不甘心,不肯就此罢休,一路跑到刘大户家去要学生。
正碰上刘大户家的下人拉了一具身上血肉模糊的尸首出来。说是老爷昨晚新买的小姑娘,老爷还没来得及怎么样,刘家小姐去告状给母亲,女主人就气冲冲先命人打了一顿,说是要给新下人立规矩。
谁料小丫头命不好,就这样打死了。
气得老爷捶胸顿足,直喊着花了一口袋糠米买的丫头就这样浪费了。但最后也无可奈何家里的母老虎,只得让人丢了了事。
我给吓坏了,阿姨姑姑们却白着脸,冲进去杀气腾腾地要找刘大户算账。
刘大户最后文质彬彬地迎出来,好言好语说:“这丫头是我合法买的,何来草菅人命一说?至于在下不妥之处,不知这是诸位的学生,那我赔诸位女君子一个学生就是了。”
最后以刘大户的女儿进女学了事。
那刘小姐还满脸的不情愿。
只有小姑姑还不肯,诸位阿姨却劝她息事宁人:“我党赖乡绅谋事,讲究乡间自治,我等也是出身乡绅,赖乡绅资助,方得开女学。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何况本就为学生而来,既然白得了一个不用倒贴的学生,那就算了罢。”
最后也还是罢了。
只是我不比小姑姑她们上过战场,那天实在给吓坏了,不敢再去。就又留在女学看门。
小姑姑独自送我回来,安顿了我,又要赶回去“招生”。送我到门里,像木雕似地站了一会,在门里的阴影里极其疲惫似地叹了一口气。才转身离开了。
我留在女学里,阿姨们除了阿丘,又找来了两三个佣人,既算陪我,也算看管女学堂。
那三个新来的佣人中,有一个女佣人,叫麻子娘。说话的口音似乎和张妈是老乡,也是嘉兴一个乡下地方的人。
我有意问她认不认得张妈一家。她想了半天,犹豫着说,大概知道。
我就问张妈现状。
她开始不肯说,说是乌糟事脏耳朵。我问得多了,就说了。这女佣跟从前的张妈一样,虽然慈蔼,但是不说话也罢,倘若开了个口,就絮絮叨叨的,非要把话说尽了。
我就是从她嘴里,知道了她原来和张妈曾经算是年少时的朋友,也知道了张妈的确切故事。
“唉,谁料得到呢?她那时哭着对我说:她发现的时候,已经迟了。秋桂偷偷把一个银镯子和一件绸缎衣裳要拿去丢掉,她捡回来,发现是老爷的东西,就骂秋桂没骨气,宁可穷死也不偷。唉,其实秋桂哪里是这样的孩子?秋桂就哭,却一句都不肯辩解。后来她去打扫粮仓,发现......她气得拿着扫帚去上去打那个老东西!只是,后来秋桂还是跳水里去了......”
麻子娘每次说到这里,就含糊其辞,不肯说清。
我屡次逼问,逼急了,她吐出一句:“还能发现什么?孙家那老东西作践人,五十多岁了,拿刀子逼秋桂跟他睡!”
我怔住了。
麻子娘破罐子摔破,还在絮絮叨叨。
“唉,那孙家老爷说,谁教秋桂屁股那么圆,身量那么高,还那么爱笑,这就是勾引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