遂宁端坐宝椅,如同一座雕塑般,一动未动地坐了半个时辰。
此刻,她身处设于南连王府北府历代南连王用来接见南疆群臣的银安殿内。今日,遂宁选择在这处接见律鄍。
大殿央心,律鄍双膝在地,也直似石人般地跪了半个时辰。
外间,聒噪着盛夏时分的蝉鸣。当空那轮如火骄阳,炙烤着天地间的每一丝空气,浮腾着一股子不知所来的淤重。
“东则王。”遂宁终于启齿,“你认为本王该如何对待你?”
律鄍双睑低垂:“听凭发落。”
“想认打认罚?”遂宁挑眉,“你可知你将那样东西带回到本王和晴晴的面前意味着什么?”
“遂岸是为救臣弟而死。”律鄍每一字皆重若千钧,“亲自护送他魂归故里,臣弟义不容辞,责无旁贷。”
遂宁淡哂:“原来是出于义气与职责?原来不是想亲眼看着本王与晴晴如何崩溃?可喜可贺,东则王终于不再是铁板一块铁石心肠。”
律鄍垂首。聆听训斥,接受指摘,也是他此来的目的,这是他欠皇嫂与整个遂氏的。
但这份觉悟,遂宁并不领情:“俨翠与高行俱不曾见过那具所谓的尸身,你何必如此焦急,迫不及待地将之焚成一抔轻灰?”
律鄍一怔:“皇嫂难道是在怀疑这盒骨灰的真伪?”
“是。”遂宁目生荆棘,“本王怀疑,晴晴确定:这里面装得绝不是南连王。”
律鄍默然片刻:“南连王遭巨石碾身,面目尽毁,遂氏部落崇拜火焰,耶将军、尤将军为维护南连王最后的尊严,决定以火祭之。臣弟自知罪孽深重,无言可辩。但两位将军是南连王麾下爱将,皇嫂不妨求证端倪。”
遂宁未语。这几日,事情的发展迅不及挡,她来不及整理沉淀,便须面对所有:南域局势的暗潮汹涌,至亲兄弟的生死之迷,纤弱弟妹的身怀六甲……这个时候,她是惟一没有权力悲伤的人。
“东则王。”
“臣弟在。”
“你身为北疆主帅,在战局胶着的关键时刻离开,不怕引发恶果么?”
“臣弟行前已做了安排,至少可保数日无虞,也因此,请皇嫂恕臣弟不能久留。”
遂宁眉梢傲倪,目锋锐利:“回你的大营罢,大敌当前,军情为先,本王这里不需要东则王的任何慰勉。”
律鄍恭首:“是,臣弟告退。”
看着那道高大背影凝重行出大殿,遂宁未在宝椅上太久停留,吩咐身后俨翠:“将本王的火罗盔、红丝甲取出,还有尘封了数年的焰火刀,一起送至校场。”
后者一怔:“难道王上想……”
啪!
遂宁手起掌落,将宝椅之侧的方形案几拍得瘫落,眉目冷峻:“六国联军犯我国境,杀我子弟,本王必使那群乌合之众形同此椅,锉骨扬灰!”
外间,蝉鸣更噪,骄阳更烈,处处如焚如炽,律鄍行走在这团炎热之中,端的是无处安身,本欲从最近的北门出府,一位嬷嬷忽从对面廊下走出,迎上前来。
“东则王爷,我家王妃有请,请您到大厅说话。”
俨翠将黑色的盒子到达南连王府之后,冉晴暖便将自己锁进主楼,投卧榻上,整整一日未出房门。若非被腹中胎儿的翻动惊醒神识,只怕即使遂宁的呼喊也无法令她回归现实。
而既然归来,就须践实前言,做当下最当做之事。
“东则王一向可好?”她向走进来的欠身微礼,“请坐。”
“多谢。”律鄍此行,最怕见之人是冉晴暖,最想见之人仍是冉晴暖。他不知道该如何目睹她的丧夫之痛,如何述清心中愧疚。可是,总是想要确定她是否安好,是否经受得起这场恶魇。
“东则王,今日本王妃只问阁下一句话。”冉晴暖抬起一双幽若暗夜的眸,“你所带来的那个盒子里,装得当真是我家王爷的骨灰么?”
他心中明白,此刻所说的每一字俱会扩重她的创伤,增持她的悲苦。是而,这样的时候,他不能发声,只有点头。
冉晴暖眉目空冷:“阁下错了,那绝不是他。”
律鄍掀睑,望着主位上弱不胜衣纤薄苍白的女子,喉口阻滞宛若遭一只巨掌突然扼住,胸际窒堵仿佛一方沉石轰然压抵。
“南连王几度冲杀,救下数万子弟,是我大氏国顶天立地的英雄。”他道,“身陷乱石也是为救本王所致,胸怀磊落,俯仰无愧,本王自愧不如。”
冉晴暖挥袖:“本王妃想问的话已经问过,你也答过。因府中事多,不便多留阁下,睦叔替本王妃送客。”
律鄍浅揖一礼,在胥睦引袖相请之下,掀步行向门外。
“王妃,药煎好了,奴婢扶您回寝楼用药罢?”藏花从后门走来,低询主子。
“直接端到这里。”她淡道。
藏花面起难色:“但大夫说他在今天的安胎药里放了一味安眠的药材,您用下不久就要昏昏欲睡,在寝楼用药最好。”
律鄍一惊。
她有孕了?
她将在生命中的大痛大苦中孕育孩儿,而那个孩子也将在没有父亲陪伴注视的情形下降临人世……
他到底做了什么?
东则王倏然回身走进大厅,胸臆震荡难平:“南连王……”
冉晴暖抬首。
迎着那张精致如瓷的容颜,他心弦惊鸣,唇间窒顿良久,缓缓道:“南连王是大氏国第一勇士,当之无愧的盖世英雄,请你为他保重自身,平安诞下英雄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