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这么贱的人,从没有过轻生的念头。那是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
北望:
起初的几个星期,我像所有被下了死亡通知书的人一样,是不愿相信的。为什么一定要是我呢?
我还这么年轻,又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颜值也不低,为什么我要得癌症啊?
苏西航……为什么不是你?!啊,那还是我好了……
即便是生命熬到了最后的时刻,我想我能做的事还是有很多的----
当然,前提是我依然有这个资格才行。
我恨苏明远么?说实话,从来没有。
我是他一手带出来的儿子,我了解我的父亲是个怎样的人。
那一刻,我突然就明白了西航年少时说过的话。
“我们连自己的人生都无法做主,有什么资格去担责任?”
出身,父母,命运,血缘……这些统统都是无法改变的。
我真正感觉到恐惧的并不是即将面临的死亡,而是……我不知道我这一生究竟做了什么,为了什么。
他说他不会让我死,我却觉得他太自私。
你不知道肝癌很痛的么!身为医生,你该勇敢地给我一针安乐的!
即便我是多么地想活下去……
起初我没有入院,但苏西航的陪伴让我极度抓狂。
我从没想过有一天,我们两个会用这样的方式相处。连去洗手间都要他扶的感觉,比死还难受。
那天晚上,我独自爬起来想要去倒水。看到他一个人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抱着笔记本上蓝盈盈的光,查那些医学刊物的资料。
我静静地站在他身后,他却没发觉。大概是流泪流得太投入了吧。
我说:“你现在就开始酝酿情绪是不是太早了?”
他没理我,关上了电脑擦了擦眼睛,吼我回屋躺着。
十几年来,我第一次那么听他的话。
西航:
我不是没有做过最坏的打算,如果就这么慢慢陪着他走到生命终止的那一刻----
可是我想不出来,怎么也想不出来那时的心境会是什么样的。
他真的一点都不好照顾,只要能动就绝对不会喊我进来。
他总会把吐过血的床单和枕头什么的藏起来。怎么说都要藏,跟老年痴呆似的,害得我经常要找好久。
后来他跟我说,他这辈子最在意的就是尊严,而这辈子最掉尊严的事,就是有我这个弟弟。
我说呵呵,彼此。
“但是我不在意尊严了……”
我说你想告诉我说,你只在意我么?
他没说完后面的话就昏睡过去了。
那一刻,我真的是太恐惧了。我很怕在某个平常的日子里,他像平常一样对我说话。
就如我妈说----吃饭了么?
之后就死了!!!
你们能不能死的负点责任啊!
快三十年了,我一直都在猜测我妈后半段话到底要说什么----
如果我说吃了,她会问吃什么了?
如果我说没吃,她是不是会说没吃回家吃去吧!
anyway,这些都不重要了!苏北望你给我醒醒,你告诉我----我到底是不是你……最在意的亲人呢?
如果你说不是,我会救你,让你用剩下的人生好好体会有我这个弟弟的骄傲。
如果你说是,我就……更没有理由不救你了……
北望:
终于还是要走到这一步,我躺在手术室前的病床上,仿佛能看到自己的灵魂呈半透明状游离飘荡。
我一直拒绝的,不是苏西航的手术风险。而是我太害怕手术的结果是我用他的牺牲换来了苟且。
我将无法面对罗绮,面对自己,面对每一个从此不再有他的白天黑夜。
可是当他抱着我逼问我,想不想活下去的那一刻,我生的希望,死的恐惧分分钟充斥了理智的最高点。
他说:“你要首先相信奇迹,其次才能发生奇迹。”
我终于展开了自己的脆弱,就像婴儿一样束手无策。
我告他我想活下去,哪怕有一丝一毫的希望,以任何痛苦和绝望为代价……我依然,是那么向往可以活下去。
他说那好,奇迹就是,我们只要做好一切无愧于心的每一步,希望会在最后一刻出现。
不算是亲情爱情真情友情----你拥有过的,你付出过的,你牺牲过的,你执着过的,都会在平行的世界回馈给你。
所有有爱出现过的地方,就连死亡都是可以不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