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周大管家名字就叫周大,是早年跟着范老太爷的书童,这么多年熬下来,小书童成了范府大管家,因为是范老太爷身边最得力的人,连范家的三位老爷都让他三分,再晚一辈的范府嫡系孙辈甚至要叫他做“周爷爷”。因此,周大在范府的奴仆身份已经成了一种名分。
周大进屋后,除范长丰坐着不动,几位掌柜都站起身见面,范长丰一听太爷要见客人,哪里敢耽搁,忙道:“那老周这就带着陈公子去见太爷吧,倒别让太爷久等了。”
几位掌柜都点头称是,姜仲起身与范二老爷及诸位掌柜告辞,随周大出了正屋,去见范老太爷。
两人离开正屋大院,转上一个长长的游廊,一路前行,忽听一阵笑语,对面走来几个人,一位打扮得鲜艳夺目、金彩辉煌的女子领着一群丫鬟,正笑着跟身旁的一位俏丽姑娘说话,只听那姑娘说:“您跟那萧姑娘两人才是棋逢着对手,将遇到良才,嘴巴一样得厉害。”
正说着,撞到一起,那鲜艳女子迎着周大笑道:“问周老爷子安,周老爷子这急匆匆地是去做什么?”
周大道:“关二爷儿好,我来领这位陈小哥去见太爷,太爷叫得急,不停步了。”
那女子一听是太爷的事,不敢耽搁,回头对丫鬟们说道:“都长着眼睛,还不把路让开,挡着周大爷的路。”说着又转头看了眼姜仲,微笑颔首,姜仲看着那叫“关二爷儿”的女子,暗赞了一句“好干练的女子”。
向前走了一段路,姜仲刚想要开口问“关二爷儿”这个称呼的典故,周大主动说道:“这女娃是大老爷家轩哥儿的媳妇,本姓关,据称能舞家中那柄祖传的大刀,有一身惊人的武艺,且为人精明能干,掌管府中女眷的一应事务,老太爷故而赐了她一个‘关二爷儿’的诨名。”
姜仲微笑点头,道:“果然贴切。”
两人说着走到游廊尽头,只见周大前面朝东拐了一个弯,走几步又向北转,穿过一个角门,上了一条南北通的大路,大概走了半盏茶的功夫,又是一座穿堂,周大微微回身请了一下:“这就到了。”
穿过穿堂,是一片好大的后院,假山水池、亭台楼榭、花草石桥……像一幅风景画在眼前铺开。
“公子这边请。”周大继续引路,出了一座亭廊,上了一座小小的白石桥,几步便过,下了桥,眼前是一排浅水石阶。
“公子小心。”周大说着,前面带路,姜仲边踩着石阶,边习惯性地心中默默数着,走完石阶,刚好数到三百六十五,一座规模与别的皆不相同的八角亭翼然临于清泉。
就在这时,姜仲忽觉体内那颗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金豌豆颤了一下,心中随之一动,用余光左右看了看,心想:“近处一定伏着数位身手不凡的暗哨。”一抬头却看到一位麻衣老者正坐在凉亭边抬头看天上的白云,不用猜也知那位便是十国真正的首富、范府家主范老太爷。
就在姜仲金武魄颤抖的那一刹那,范老太爷转过头看向这边,然后招了招手。
周大停步道:“公子去吧,我在这候着。”姜仲点点头,进了八角亭。
“坐。”
范老太爷回头看着姜仲,指着旁边的位子说道。
姜仲告了座,这才看到范老太爷竟是赤着双足,在泉中任意泡着。
“你也来试试这泉水。”范老太爷脸上有天真之意,怂恿姜仲。
姜仲笑着脱了鞋袜,和范老太爷并排而坐,双脚也没入泉水中,只觉一股凉意迅速弥漫全身,通体为之一畅。
“如何?”
“很好。”
范老太爷满意地点头,片刻后又抬头看着天上白云,随意问道:“陈公子是姜国长安人士?”
“是。”
范老太爷“嗯”了一声,感叹道:“雄城长安,天下第一城,果然名符其实,我上次去已是十五年前了。”
姜仲只好点头,心中暗道:“适才见周大那样,真以为老爷子有什么了不得的急事找自己,如今过来了才知道,越来是叫自己来陪他泡脚。”转念又想:“也是了,王扶摇说正事前尚且七拐八绕,说半天开场白,何况这位生意场上的老祖宗。”
“十年磨一剑,霜刃未曾试。今日把示君,谁有不平事?”范老太爷忽然念道姜仲退敌的那首诗,然后评道:“我对文墨其实并不精通,偶尔读读书,也不过是附庸风雅,但我心中对公子这首诗十分赞赏,最喜欢那股脱口而出的豪气,不怪那些跳梁小丑无法匹敌。”
“老爷子谬赞了。”姜仲谦虚了一句,随后问道:“老爷子喜欢看云?”
“是啊,偌大范府,我最爱此处,一边洗脚,一边看云,不亦乐乎?”
姜仲也抬头看向天空,看到一团团白云连绵相接,正在缓缓移动,说道:“云性喜散漫自由,随遇而安,老爷子怕是难得此等闲趣。”
“此话怎讲?”
“小子妄言,先请老爷子恕罪。”
“不过闲聊,但说无妨。”
“老爷子身在亭内看云,心在亭外奔波。”
范老太爷愕然,继而哈哈大笑,笑中有苍凉之意,道:“公子知我。”
姜仲不语。
范老太爷道:“有日我读《诗经》,读到这么一句,‘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竟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适才陈公子说我心忧,可否说说我心忧何事?”
姜仲沉吟半晌,只说了四个字:“何以为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