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念的马车在将军府的后门停稳,她扶着脉脉的手下车之时,已然是第二天的清晨了。冬日的寒冷如同细小的冰锥刺戳面颊,秦念的脸色却不曾因此显出半分红润来。
她的面色沉沉的,乌亮的眼眸垂着,一言不发。
她便这样一副模样直入了自己房中,唤下人取了水来洗浴——经了在宫中这一日一夜没合眼的折腾,她实在是疲乏极了。然而寻常时候她在马车上都睡得着,为此还颇挨了裴夫人几次“浑没有大家气象”的训斥,这一次,却是闭上眼也睡不着了。
她从没有这样期盼着能见到白琅……虽然是新婚夫妇,有些掏心窝子的话也未必该同他讲,然而若是白琅在,她总觉得心底下是安生的。
秦念将整个身子浸入温热的水中之时,伺候的婢子们便退下了,独留下殷殷一个。殷殷也不说话,沉默地候在一旁。
她徒闷着一腔子的话,却不知要向谁说——阿姊的情形,她私下里寻了那名女医官问,听罢彼人言语,她却只能不言,心仿佛被浸在冰水之中,血都快要凉透了。
如今,阿姊的身子,照着那女医官的话语来说,便是再也不能生养了。秦念先前只觉一儿一女很是不坏,然而听闻这消息,却难免暗暗着急,她便是再如何天真稚拙,宫中的手段把柄也听说了不少。阿姊膝下若只有太子一个男儿,实在是太过单薄了些,今后若是有强势的兄弟,争斗之间再没有个辅弼,未免艰难。
而这到底还是远虑,当下的近忧也不少——秦皇后如今,怕是再不能承恩了。
听得这一句,饶是秦念素来讲话也很注意不沾惹闺门之中那些事儿,也急得要不得,径自问道:“这是如何说?”
那女医官思索许久,道:“七娘大抵是不通医道,要说起这个中原委也是艰难,独一桩好比方——若炉上烧干的锅,既不可再加柴薪,又不可泼浇凉水,只能慢慢调养着。男女之事,便如烈火柴薪,皇后殿下她将不得了。”
秦念得闻此言,便是想问,也再问不了什么了。只能讪讪告辞,心口却彷如一块巨石压着——她先前并不曾想到阿姊的身子虚弱会有这般大的影响,皇后归根结底亦不过是君王的妻,若是不能承恩,这夫妇之间的牵连便断了一半儿……
秦家的荣宠自然不全扎在秦皇后的裙带上,可阿姊若是过得不好了,单从她姊妹情义上来说,秦念也断断没有心思舒畅的道理。那身子不舒坦了,换了谁能过的欢喜?更莫要说做皇后的原本便要叫夫君雨露均沾,如今自己却半点儿沾不上……秦念单是想想,便觉得若要她与阿姊易地而处,非早早地便疯了傻了躺进皇陵去不可。
她想着,不觉水都凉了,直至殷殷来催她起身,方才醒悟,刚一立起来便狠狠打了个喷嚏,也不顾房中火盆烧得极暖和。
殷殷看得出她有心事,也不来问她,径将她扶上榻去,抱了熏好的被来为她盖了,便出去吩咐了一盏姜汤进来与秦念用了出汗。
秦念素来恨极了姜味儿,一双眉拧得紧紧的,咬牙将一盏姜汤饮下去,便被狠狠埋在了厚厚的被中。温润的香气一时扑来,她身上便一点点沁出汗来。
她自知自个儿绝不曾伤风,热得极想将锦被一脚踹开。然而偷偷行动之时,却偏有个不速之客退了门,将她伸出半条腿的情形看了个十足十,当下也不说话,走到跟前,便比先前更严实地将她捂起来。
“郎君!”秦念挣扎道:“这是要热杀人呢。”
白琅索性手臂上用点儿力气,将她整个人从榻上抱起来一点儿,用锦被将她牢牢实实裹住了:“我听说你几乎伤风,万不许病倒。”
“我好着呢!”秦念根本不放弃对凉爽的追求,一时也将阿姊的事儿抛到了脑后去,只恨自己腿脚别着不能踢开白琅:“无非是打了个喷嚏……”
“最近要辛苦你的事儿多得很。”白琅答非所问:“譬如那些庄头们大概明日间便到了。你可万万不能病。”
秦念的挣扎一时停止,她睁圆了眼,望着夫婿,道:“明日?!”
她都快忘了前阵子闹得满城风雨的那些账本子了,一想到先前拖着的事儿到明日便再拖不过去,她便几乎想逃回翼国公府再不要当什么将军夫人。
“不知晓他们今年会不会老实报账,你猜呢?”白琅道。
“我看十之□□不会,若是今年忽然比去年多出许多来,庶母如何做人?”秦念道:“去年与今年俱是风调雨顺的好年景,或许会多一些,但决计不会多出很多来。只怕比婶娘们的揣想还是要少许多呢。”
白琅看着她,眼神颇值得玩味:“那么你打算如何与婶娘们交代?”
秦念想了想,道:“要么,我哭给她们看?反正她们要的钱帛,已然不可能给她们了,庄子上那么远,我一个娇滴滴的女儿家,也不好一路跑过去亲自算计稻米布帛!总不能硬押着我去计数,左右那些庄子是咱们的,咱们给了他们该给的,也便罢了。再要计较,撕破了脸大家都不好看。”
白琅面色原本是沉着的,听她这样说,却仿佛是想到了什么事儿,眼神一动,道:“你是娇滴滴的女儿家?”
秦念想了想自己的所为,面上一红,摇了摇头。
“我只提醒你一桩……”白琅极轻声道:“过门未到三月,你的名还没落在宗谱之中,说来,你可以不必以夫人的身份向她们交代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