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琅着实是一位好夫君。
秦念也不曾想到,他会夜夜宿在她房中——她身子上不爽利,寻常人家,做夫婿的多半也不会与这般时候的娘子同住。
他却总是要来陪着她的。有时候屋内烧得太热了,秦念便忍不住要踢开一角儿被子,偷摸蹭些凉。然而每逢这般时候,却总会叫白琅发现,反倒将她捂得更严实,还要正色道一句你女儿家受不得寒。
秦念但觉额上汗珠都捂下来了——再这般,她非但不会受寒,反倒很可能被捂出热症来!那火盆子烧着,厚厚的被子压着,白琅的怀中靠着,她简直觉得自己要被闷熟了。然而这却也未必不好了——她这一回月信生生早了七八日,却不曾感到半点儿不适,大抵也和这下了狠心不叫她着一点儿凉的夫婿有关。
这样的温暖,便是并不太胜意,也胜过她嫁给广平王时的寂静冷清千倍。那般和月光一起度过的一个一个无眠长夜,可比当下难熬得多。
有时候她睁开眼,看着白琅沉睡的面容,突然很想偷偷摸摸地亲他一下,只是最终还是没有鼓起那份勇气来。
成婚之后的日子,原来也可以是这样叫人安心的。有这样一个温和沉静的夫君在,她便觉得,世上再没有什么事儿好担忧,好焦心了。
窗外大概是又下起雪了,隔着几重纱帐,天色微红发亮。
这样安闲清净的日子又过了几天,秦念的身上干净了,便想着如何暗示白琅一番。然而她到底是个女子,如何既不失自己的颜面又叫他明白,寻一个这样的方法当真是有些为难。
于她尚未想到解决这小小问题的当口儿,一桩算不得小的麻烦却送上了门来——李氏亲自来了,将府上这些年的账册全都搬到了秦念面前。
做娘子的,不可以不清楚府上的收支情形,然而秦念偏生就不爱做这个。她自小便生长在富贵之中,哪儿会在意这些个“外物”,见得李氏送来的那些积了千年旧灰的册子,便忍不得地皱了眉头。
她原本也很想赔个笑脸,请这位庶母乘早不要用这般烦心事儿来打扰她。然而转念便想起崔窈的话来,又不好不当心——这府上的收支,白琅的伯父们想尽法子都插不进一脚来,李氏将这东西献给她,虽不能说必有蹊跷,可也决计容不得轻心。
“这些账册,看着都上了年头啊。”她从案几便立起身来,并不伸手去动册子,只道:“难为庶母想着将它们找齐了送来。”
李氏望着她的目光,谦逊的很,全然不似那位骄纵的四娘白瑶:“娘子多余说这样的言语,老身不过是个良妾,家中无有主母之时暂且代管罢了。如今既然三郎迎娶了娘子回来,白家的一应事务,自然该交给了她打理。”
秦念柔柔一笑,道:“庶母也实在太过着急了些呢,秦念尚且不曾入得宗庙,这白家妇……还是要待三个月后将秦念名字写上去了,才是真真做得了的。如今秦念在府上,实在也是没法子做事儿的主母,一切都还要庶母照拂……”
她这样的话,自然是谦虚,然而李氏面色却是微微一变,道:“娘子怎么能说这般话儿来?您嫁了三郎,自然是做定了主母的!那名字载入宗谱,也不过是眨眼间的事情,府上大大小小,又有哪一个敢怠慢娘子了?”
秦念听得她这话,却不似是掩饰敷衍,心中不禁有些诧异。李氏仿佛还真是看重她这位夫人的,可白瑶……
白瑶是李氏的亲骨肉啊,这一双母女,按理并没有立场相悖的道理。
待得李氏走后,秦念才蹙了眉头,信手取了一本账册下来。这一本乃是前年的账目了,上头厚厚积了灰,一翻动便呛得她咳嗽起来。
“要不,奴婢们将账册搬出去晒晒,掸掸灰再为娘子搬进来?”却是脉脉在她身边问了一句——给她陪嫁的,还是这两个婢子。只是人虽旧,地却新,此二人在白府中过得却比先前在广平王府中畅快顺意得多。
秦念掩了鼻子点头,她虽是个顽韧的人物,自小也不怕灰啊尘的,可这一沓子账本若是翻过来,她便是用被子捂着颜面也要呛死了。
婢子们便唤了壮奴将那小山一般的账册搬进了院子中翻打。秦念在屋内看了,只觉无数微尘在冬日午后的光柱之中翻飞,实在也有些好看——倘若外头不是咳嗽声一片的话。
便在这样的时候,白琅自院门中进来了。
秦念第一眼瞥到他,忙站起身来,拢了拢发鬓迎出去。然而待她出了屋门,白琅已然拿了一本奴婢们清理干净的账册,翻了翻,便随手丢到了一边,道:“方才庶母来过么?”
秦念点了头,道:“正是,她送了这些账册来,说是府上有了做娘子的,自然轮不得她来辖管了。”
“……”白琅看着那些个账册的神色有些复杂,终于道:“烧了吧,不必整理,也不必看了。”
秦念不由一怔,道:“不必看了?这些账册……”
“你从今年管带,同这些陈年旧账,半点儿关系没有。”白琅道:“改日若有人问,你便说是我的意思。”
秦念便是再痴愚,见得白琅对他庶母相关的事儿这般态度,也看得出他的不满与无奈来,心里不禁有些抚压不平。想来这位李氏私自克扣贡产的事儿白琅也知道,只是人在军中鞭长莫及无可奈何,及至如今,便是有了娘子,可以管家,也不能再向前追查了罢。
秦念便点了点头,跟着白琅进了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