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夫人不到中午便从宫中回来了,彼时秦念依然躺在榻上,烧灼般的剧痛半分不减,她愈是心智清明,那煎熬便益发清晰。
这样活着,比死了还难受。然而为了活着,便决计不能死。
她硬撑着半点不敢懈怠,生怕哪一次呼吸的力气不够,自己就这么永远睡过去。
“给阿念穿好衣裳,太后许她回翼国公府!”裴夫人的声音响起的那一霎,秦念几乎要落泪下来——如果她还有力气哭的话,她一定会哭了。
“现下么?”脉脉的声音,亦是充满了喜悦:“好,可是……要不要同那位说一声?”
“还同他们说什么!话是说给人听的,不是说给那两个痨病鬼听的!”
秦念从不曾听闻母亲这般出言刻薄,可见裴夫人也是真真被气狠了:“我如花似玉的一个小娘子嫁到这王府里头来,如今却这般人事不知的模样回去!我如何与郎君交代!这天打雷劈猪狗养下的!”
“到底也是宗王和老夫人呢……”大概是弄儿的声音,道:“娘子莫要这样刻薄。”
“什么宗王,什么老夫人!贼子罢了。”裴夫人一字一顿,声音中仿佛有仿佛有恨意生生扎出来:“走,这王府的事儿,今后便不用咱们再挂心了——脉脉,殷殷,你们今后也不必叫她娘子了,还依从前,叫七娘罢!”
秦念听得这一句,竟惊得忘了身上疼——还叫七娘?依这话,她与广平王,从此便再不是夫妇了么?阿娘是用什么法子做到这一出的?
要广平王休妻,这不是她们单方面能做到的,要和离,也须得广平王同意。只剩下了义绝一条路,可夫家要谋害为妻的,却也不是义绝中的条例。
然而脉脉与殷殷却尽皆不想这些,只是欢喜道:“那可好,娘子……七娘也算是跳出苦海了。”
她们这般说话,便急了下头伺候的小婢子们。这些个小女孩儿却不是秦念带来的,自然也不能跟着秦念走,又听得一句“贼子”,难得有一个敢说话的,却连说出的话音都是带颤的:“阿姊,脉脉阿姊,殷殷阿姊,我们可怎么办?我们可也是忠心耿耿随着……随着七娘的……”
“你们该如何便如何。”回答的却是裴夫人:“你们是广平王府的人,我总不好带了你们去。但你们好心待阿念的事儿,我都记得,今后若是有难处,来翼国公府寻我裴央罢!”
这一句话出口,便再没有人拦她们。脉脉与殷殷两个人上来扶起秦念身子,为她着衣,梳头,又合着将她身子抬起,搬到院中。
院中早就停了翼国公府的马车,秦念自觉被安置在了车上,又听得母亲的声音在一边儿轻轻唤一句阿念,那车马便走了起来。
终于要回去了。秦念虽不能睁眼,连小指头都不能动弹半分,心中却感叹万分,那一股纯浓欢喜,竟压得身上的痛楚都轻了许多。
从广平王府的角门出去,过了金仪大街,再走得远一些……走不了多久,便是翼国公府了。这一条路,秦念走过许多次,可这一次是例外的。
无论太后用什么法子叫她不用再做这王妃,她都已然是挣脱了这囚笼的鸟儿了。这一回不是归宁,而是回家。
这一回,再不用绞着帕子抹着眼泪告别爷娘跳回火坑中,这一回,再不用笑颜未退添上愁只为欢愉短而煎熬长。
翼国公府里,有她的树,她的房,有她最欢乐的年少时光,有阿娘的小猫,可以抱在了怀里,暖融融地晒一下午的阳光。
只要想着还有这样的日子过,秦念便觉得,让她再痛十倍也无妨,只要还活着,能活着就好了。
到得翼国公府中,她阿爷果然早请了道人女冠等着。秦念被安置回出嫁前的房间,院中的女冠男道施法作卜,声音极大。可秦念虽不觉得身上痛楚减轻,到底是疲惫不堪,竟也在这样的喧哗中睡了过去。
她并不知晓自己睡了多久,只是醒来之时,已然是深夜。
一层层轻容纱帘幔之外,灯树跳动着温柔的火焰,她睁开眼,只觉周身上下那烫裂一般的痛苦已然消失,只是无力得很,除此竟然再无半分不适。
她活过来了。
秦念慢慢抬起手,在胸前合十,她想念一句什么来多谢上天的眷顾,终于什么也说不出,枕上却一点点被泪水沾湿。
就像从一场噩梦中醒来,再不会有比这更好的结局了——睁开眼,她还在自己的榻上,一切都仿佛回到了一年以前,她未曾嫁人的日子。
她攒了些力气,便翻身坐了起来,撩开帐幕,亦不顾穿鞋地踏下地来。
这房中的一应陈设,都与她嫁人之前并无二致。她的书架与琴,她的灯树与宫漏,她的妆台她的铜镜……秦念一样样看过去,一切都那么熟悉,然而一切都叫她激动。
书架上甚至还有一本兵书。她目光落在书脊上的一霎,便觉眼中一热恍惚要落下泪来——这本书她当年掖在枕边,被爷娘发现之时,阿娘险些将她训哭。可是,如今他们把这一册书放在她房中了。
秦念将白皙修长的手指按在书脊之上,仿佛这般便能隔着一年火狱一般的时光,触得从前那个阿念,那个秦七娘的指尖。
不觉之间,她脸上已然沾满了泪水,沿着光滑的下巴,一滴滴坠落在寝衣的领口之中。她哭得默然无声,那几乎不是哭,而只是为了落泪才落泪。
夜风从微微开启的窗缝之中吹进来,是暖的。这室内的一切,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