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氏羞辱了怜娘这几句的收效,却并不落在她的梦魇上。
秦念当天便听说怜娘当着广平王的面哭着闹着要吞金子要跳河,只道她莫大冤屈洗不干净,只得以死明志顺便报了和计氏的恩怨——这一幕,秦念自然是不会亲自去看的,然而单是听听也觉得极可笑。
真的立志要去了结了自己的人,怎么会在旁人面前这般闹腾?寻个月黑风高的夜,一根绳便能办到的事情,生生张扬的整座府上人人皆知,那显是自己并不想死只是做个样子出来的意思。
但怜娘这一闹,广平王便软了耳根子。亦不知此人到底是怎样想法,亲生骨肉没了,他倒是镇定自若,怜娘眼泪珠子往下一扑簌,他便去寻了孙氏,道阿娘太过苛待怜娘,委实有点儿过分。
孙氏自然不给他好脸色看,一通臭骂轰了出去。秦念听得,当真是幸灾乐祸。她想也能想到,孙氏在广平王面前,也一定要说计氏和容郎的死全都赖怜娘的。
但当夜孙氏还是被魇了,那梦魇反倒比从前的哪一次都深。竟然折腾了大半夜都不再睡下。待得第二日早上看着,竟很有几分快要疯了的状貌。
秦念看着自然不心疼,广平王却还颇有几分后悔模样,当即将几名医士骂了个狗血淋头。那些医士既能被王府里挑中,多少也是有本事的,谁经得住“庸医”“无能”的说法?当即有两个气性大的自认无能拂袖而去,连诊金都不要了的。
另两个看着同僚的风骨,也实在拉不下脸接着做“庸医”了,嘴上客套几句,话意却明显——总之小的们无能,请大王另请高明吧。
秦念在一边儿侍立着,此刻也只能压着声音道:“这京中最好的医士都叫你气走了,阿家的病怎么是好?”
“他们可是真心给阿娘瞧病的?那一副副汤药喝下去,半分效用都不见有。”广平王道:“阿娘不过是心里难受,调养一段,或许也就好了。”
秦念便也不再答话,心内却道:难受?她怕是心虚吧?
若只是难受,她梦魇也不过梦到死去的孙儿,至于又哭又闹折腾半夜,还高声尖叫“不是我的意思,是怜娘擅自主张”么?
他们当她什么都不知道,可她知道的,其实不少了。那落水的一桩事情究竟如何,到得如今,她不敢说十分笃定,但七八分的把握也总是有——一定是孙氏或者广平王中的一个做了计划,由广平王去说通了计氏与怜娘,然后趁着只有她一个正经贵人在的时候,由怜娘将容郎推入水中。
青萍江水不深也不急,他们的算盘,原本该是能立刻将小郎君捞上来,定无大碍。可谁曾想,生死有命,该你去的,谁都留不下呢?更何况他们大约还存着让她回府顶黑锅的心思,不给容郎求医问药,那可不是将三岁娃儿往死路上推?
做下这样的恶事,做做噩梦,受受惊吓,那全然也是该的。
何况孙氏只是病着不见好,却也不曾不好。她只是整日躺着,恹恹的,白日里睡,晚上却不敢合眼,叫婢子们成晚坐在她房中做针线。
这样的日子过去了七八天,秦念初时看热闹的心思也淡了。王府里日日有事儿,财帛粮米,虽都有人看着管着,却也要由她这王妃掌眼的,每日里翻着看着,有时候还有底下庄子的收支拿上来,她样样看完也挺耗精神——自打姨母提点过她广平王府账目上的蹊跷,秦念看账本子便格外细心,那一家家庄子的收成利好,她可都死死记在了心里。
然而人心思究竟有限,这一日恰好逢着几处大庄子的庄头来,秦念看账本便看到了几乎半夜。好容易将几本账册合了,正要去睡,却瞥见下头还有个册子,不知道写着些什么。她不由蹙了眉,哀叹一声,将那册子打开了,想着能看完便看完,省了明日功夫,却不意这一眼看过,心便一抽。
那是逃奴的名册。奴婢逃亡,乃是重罪,这天下太平的年岁里,素来是很少有奴婢逃亡的,但这一次,她手上的名册却列了七八个人的名儿,有男有女,这却多得有些稀奇。
她正思忖怎生这样多逃奴,眼里便掠过了一个熟悉的名字,不由一怔——林衣。
旁的逃奴,都是下头庄子上的,农活繁重,又或者庄头凶厉,逃亡也有些缘由。只是林衣是三云苑的人,如何会逃亡?那三云苑虽然总要种花栽树,手上不是握着花锄便是舀着肥,着实不太干净,可也算不得太过劳累,林衣一个穷家女,又卖身为奴了,还是在这京中的,随意不得出城,如何会逃亡?
这实在是有些蹊跷。秦念抿了抿唇,在心中记下了,第二日早上,便忙忙遣了殷殷去三云苑问个究竟。
殷殷办事儿很是利落,然而这一去却去了几乎半个上午才回环,脸色沉沉的。见得秦念眼神疑惑,便道:“奴婢问了三云苑管事的,那林衣竟是逃走了三四天了。”
秦念奇道:“三四天?她这三四天可去哪儿。她家在城外,但她连个身份都没有,守卫怎会许她出城呢?”
“……”殷殷瞥了瞥旁人,道:“定是有了‘好’去处才敢走——娘子,奴婢还看到了这个。”
说着,她从袖笼中掏出了一支长形物事,递给秦念。秦念有些诧异,接了在手中细看,才发现这看着粗陋的东西,竟是根银簪。手工不甚精致,簪头上的小银花看着拙劣得像是工坊巧儿们喝醉了酒随手刻出来的。
不过是寻常百姓女子的饰物,只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