泊熹握住她一只手腕的手指松了松,然后逐渐的缓缓脱离开。
和龄注意到他的变化,呼吸小小地紧了紧,却还是坚持看着他。她是满心希望他答应回答自己的,为人处事活在世上,讲究的是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他今天和她做下这么亲密的事,亏得她自诩还算是个思想开放的,否则放别家姑娘身上试试,保不齐立马哭哭啼啼要他给个说法,他要是不给,换个性子烈的,便立时抽了腰带子栓房梁上自缢,不吓死他也膈应死他,叫他下半辈子都良心不安。
泊熹把手收回去在袖襕里轻轻握了握,面上表情没有变化,还是那双清冽的眸子,温温淡淡看着她。
和龄突然说出这样的话他是一点事先准备也没有的,何况又是在这样的时刻用这样炯炯发光的眸子望着自己。
说到底,他终究是亏心的。
他对她打一开始就没存好心,不管是冒充她的哥哥还是送她进皇宫,想要借助她的力量满足自己一腔复仇的心愿。只是当下似乎情不自禁迷恋上她了,他自己控制不住自己,一见到她,头脑都变得不如从前清醒。
按说泊熹对和龄做了那么些亏心事,本该实打实满心愧疚的,然而他不是。
越是在这皇宫大院里,他越是容易在她身上瞧出姬氏一族难以洗刷的险恶轮廓,每到此,那份儿含愧的心情便奇异饱和了,仿佛怎么哄她骗她都是他们家该,都是理所应当的。
和龄固然没有错,可谁叫她生来便是大周朝皇室的一份子,他不暗中谋算他们,待到叫他们发现了他的存在,届时死的就是他了。打盹儿的老虎在睡觉时亦是警醒的,他更不能疏忽大意,被一时所谓的情感蒙蔽了眼睛,把自己的处境和身份忘却了。
两人就这么不言不语地对望着,仿佛经历了一整个春夏秋冬,和龄不喜欢他沉默望着自己时的表情,因为他压根儿就没有表情…!
这就像是一场拉锯战,总有一个先受不住的。
泊熹不吱声,表现出来的是一副不答应也不反对的样子,而和龄要的是他明确的答复,哪怕点个头也好呀。
她是个话篓子,停了一会儿嘴就破功了,忍不住嘟哝道:“你倒是‘吱’一声啊,我又不是在自言自语———”
泊熹点头道:“你说,我听着。”
“那你喜欢我么?”
她特别直接,几乎在他话音刚落下就发了问,接着直接迎来他漫长的沉默。
其实并没有这么漫长,是她急于观察他的反应,可他迟登登着不言语就让她很失望了。
而泊熹这里,他是很容易回答“喜欢”的,说出这句话并不会违背本心,可是他自己也不晓得自己因何迟疑,见她眼神不对头了,才轻呼出一口气,指了指自己左边心口,道:“旁的我不敢多说,至少……这儿有和龄的位置。”
只是有她的位置,还迟疑了这么久?
是在心里琢磨着怎么回复她吗,结果也就说出这样一句模棱两可叫人不满意的话来。有她位置是怎么回事,哪种有,占多大一块儿地方?终究不见得是喜欢,怕就是拿她当个新奇的玩意儿,高兴了来搂着亲个嘴儿,满足的只有他自己。
和龄也知道这么想泊熹太过偏激了,但是她厌烦这样不明不白的关系,况且他们今后决计不会再有交集。
哥哥说的不错,离他远些是正经,他是个叫人看不透的人,这样的人多半心思缜密,没准儿还心理阴暗,暗下里藏着天大的秘密,有朝一日把你吞食干净,你还帮他数钱呢。
心里一寸一寸凉了,想的透彻了,面上自然也红不起来。脸红那是对互相有情义的人才会生出的自然反应,她对他这样的感觉正在消褪。
和龄一蹲身,进宫以来除了在皇后跟前就没行过这么规矩挑不出错儿的蹲福礼,“奴婢眼下当着差事,还要回去复命,就不打搅大人您宝贵的时间了。”又福了福,道:“奴婢告退。”
这界限划得大,霎那间楚河汉界泾渭分明。
一线阴鸷从泊熹肃寒的脸上掠过去,他自然知道是自己适才短暂的迟疑叫她失望,更甚至叫她对他有了防备。毕竟是他骗她进的宫,他为此准备了无数个说辞等她怏怏来问,然意料之外,她半句也不曾提及,却不知在心里把他想成了什么样的人。
她话说到这份儿上,究其根底难保不是顾盼朝的话对她起了作用。
泊熹有自己孤傲的脾气,他不会再无赖似的拦住她去路,弄不好,反倒招致她反感,为今之计,看来该思量思量怎样同顾盼朝把关系处好,毕竟,这是个不好糊弄的角色。
故此,泊熹只叫她“慢着”,他在袖襕里取出一小瓶药膏朝她递过去,并不走近,“你额头还肿着,用这个且试试能不能消肿,若是效果好,回头我再送些与你。”
和龄有意识地绷着脸,拿眼往白瓷小瓶儿上那么一瞅,别说,额头是挺痛的,可她不能要他的东西,拿人家手短吃人家嘴软,老话儿都是有道理的。
“不必了,谢过大人您的好心。我撞得脑袋疼是我自己造的,吃一堑长一智,我下回才能长记性。”
这么说着,果然就扫了他的脸,说不要就不要。
泊熹分明就该恼火的,他却兀然笑出声来,金振玉聩的清沉嗓音涓涓流出,唇角浮现几缕模糊的笑弧,像湖面上荡起的涟漪。
他轻声慢语着,“下回和龄要再撞过来……”边把白瓷瓶收回宽大的袖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