赌场骚乱后,经过一个多月,大羊屯村完全恢复了往日的平静——假如那样的生活状态能够称为“平静”的话。村民们重复着每日的劳碌,南面居高临下的小楼的灯火每晚照旧耀眼,村口曾威风地充当路障的圆木还被丢弃在路旁。大家能体验到的唯一变化,就是“棋牌室”彻底关张了。夜里,半掩的铁门后,那幢大屋鬼森森的,甭说没人再进这个院子,不少人都不敢单独到它旁边的公共厕所解手。
常九城的干果树木种植大计继续紧锣密鼓地运行着,他已按照行政程序,将相关的材料和申请报给了上一级,等待着某些许可文件的批复。“我要是你上级,看了这计划书立刻就给你的计划提供一切可以提供的便利。”一想起当年的“小秀才”的评价,“老九”便觉得很提气:但愿上级能像你那样作决定呐。只是不知,一个多月了,“小秀才”他咋样了,在忙活啥。
“老九”同时让刘玉勇加紧进行市场调研、联络销售商。老实说,市场调研他干得还凑合,而与销售商打交道方面,女婿的进展难以令他满意。这小子过去在国家单位跟领导处不来,到现在又拿他跟领导处的那一套和那帮油头滑脑的商人谈买卖,那咋谈得拢?“老九”开导过他两回,这小子表面点头答应着,就他那倔性子谁知道会不会阳奉阴违?常九城最生气的时候私下和老伴儿抱怨过:“打发这女婿进城办公事,最后成了成全他和咱闺女小两口团聚了。让村委会的人听说了还不定得咋议论呢!”
不过这倒不算啥重大挫折,毕竟“老九”的方案在村委会得到了一边倒的支持,如若刘玉勇一筹莫展,派一个有招商引资谈判经验的干部主持,让这孩子协助就行了,还能给他攒些经验。眼下最要紧的,是拿到上级的批复和调动村民们的积极性。长年的贫困使乡亲们看不到希望,有胆儿有劲儿的劳动力全跑出去打工了。现如今,想给大家注入希望可不那么容易,一旦他们觉得这个计划折腾到最后和常金柱家的漂亮欧式小楼一个性质,他们宁可教家里的劳力在外面吃苦受累挣血汗钱,也不会喊他们回家刨着贫瘠的土地。常九城已开始草拟一些细则,便于使村民们依据自身能力不同程度地参与到种植与销售的各个环节中,广泛分享干果树种植的成果。
今天,村里依旧平静,略有不同的是无论在办公室还是在山间、田地,都看不到“老九”书记的身影,他要到镇上去开个会,一早便走了。上午十一点多,下地的村民看到一辆外形有点儿怪的车缓缓爬上了北面的山坡。“是个啥车哟?卡车不像卡车,轿车不像轿车的。”“跟蜗牛似的,后面驮个小房子。”“对啊,驮个房子爬山呀,哈哈。”得空休息一下的乡亲们权当解闷,讨论起来。正巧有个刚刷了网吧的小伙子路过,听长辈们聊得热闹,往北坡望了一眼,笑道:“叔,婶,那玩意儿是房车。”
房车,就是这个模样啊?在外面打工的人回来的时候倒是提起过,既是车,又能当房子住,开到哪儿就住到哪儿,挺适合旅游。但这东西贵得很,听说一台要上百万,得顶多少辆拖拉机啊!每年山绿起来时也见城里人开着车来玩儿,开的一般是吉普或金杯,从来没看到过看房车的。今天算开了眼界了。
很快,乡亲们又有了新的讨论话题:这么高档的房车,干啥开到大羊屯这地方来?似乎是为了解答村民们的疑问,房车在半山腰的一个空地停住,在众人的目光中,一个男人开门走了下来。由于距离较远,这男的脸长啥样众人没看清楚,只瞅见他戴着副眼镜。比他的样貌更令大家好奇的是他的衣着。他披了一件亮闪闪的青色唐装,脚上穿的好像是一双黑色布鞋。这么个人,穿这么件衣服,开这么辆车来咱大羊屯?连外形最跟得上时代的刷吧小伙子也挠起了头:这人不会是来拍v的吧?
他当然不是来拍v,也不像是来旅游的。他大约是独自一人,既不撒欢拍照,又没背个登山背包迈开大步向山顶冲刺。他让双臂自然下垂,双手在小腹前交叉,沿硌脚的土路缓缓迈步,犹如一位朝圣者,端详此地的山石草木。山下的一大帮人这时正不约而同地举头凝望着他,他好似看不见他们一般,继续在荒山上漫步,东张西望,仿佛在逛自家的庭院,还不时蹲下来扒一扒地面的尘土,或抚摸一下树木与岩石,似在同它们交流感情。
因上午的活儿忙得差不多了,田里的人纷纷聚过来观摩这位怪异的陌生人。一些颇有共享意识的还跑回家叫家人一块儿来看这热闹。一时间,山下竟聚了三十多人。“他不会是来看风水的吧?”一个老汉念叨着,“可风水先生哪是穿成这模样?”“我觉得他是人家说的那种搞啥行为艺术的吧?”刷吧小伙子又开口了。“这是艺术?我咋看不懂呢?”“看不懂就对了,他们这种艺术就是不能让人随随便便看懂的。”“我说,这人不是练啥邪功呢吧?咱用不用打110啊?”某中年妇女惴惴不安地说。“打个屁呀!你见过练邪功的咋练的?刚消停了一个月,又把警车呜呜地招来,查出你报的警,把你一起带回去,问你咋知道他是练邪功的,你说啥?”
他们一面看一面猜,却没有一个和那位身份不明的怪人打个招呼,问问他是在干嘛。这人就那样瞻仰了这座村民们天天见面的大山二十分钟,然后旁若无人地回到房车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