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羊屯村三面环山,道路不便,如简爱所猜测的,的的确确非常闭塞。不过说它与世隔绝并不恰当——与世隔绝或许能造就自给自足的世外桃源,而这个村子却和无数山村一样与周边日益扩张的城市进行着一种单向的非良xìng_jiāo流。
早在下车时,刑天就把车载gps摘了下来。他教卓吾去望风,自己坐在山丘背面缩放电子地图,查阅大羊屯村山地的经纬度及其与邻近的村落、县城的直线距离。“我们用什么法子混进村儿去?”周围很是清静,卓吾放心向刑天请教。“本来我想,咱们装成游客,跟那仨人说几句好话或者给点儿钱,从路障边儿上溜进去,现在看着是不大可能了。”刑天将gps收进包里,一只手托着腮帮子说道,“咱们还得绕远儿走点儿山路,然后摸一条小道进村儿。可惜咱俩拿不出白蛇的伪装本事,照样儿假装游客吧,遇上不好客的乡亲,。走山间小道儿对你来说不是难事儿吧?”“当然没问题。问题是,你确定有小道儿能通进村儿里吗?”“有是肯定有的,只不过也许比较陡。但既然愚公可以由那儿进出,咱们也可以。”“哦?你是说愚公……”刑天走到卓吾身边,说:“假设愚公来的时候那个路障就设好了,我相信他也不会选择和守路障的人套近乎的。就算他是在路障设立以前进村儿的,依他的习惯,他也绝不喜欢潜伏在村里一动不动,一定会挑个机会出来避一阵儿。”
卓吾还是觉得心里没底儿,见刑天一副随时准备行动的模样,忍不住问道:“你说过愚公是我们进村活动的关键,即使他就在村子里或者离村子不远的地方,又该上哪儿找他呢?别忘了,这次他可不希望我们找着他。”“等进去了,观察一下地形,凭着gps的地图和我对他的了解,我有足够的把握。”刑天说得胸有成竹。
刑天不如但丁博闻强记,但在记忆方面他依然有自身的特长——记地图。仔细阅读过某一地区的地图之后,他便可以将上面的信息烙于脑中,不仅能引导自己与同伴顺利到达那个地区,还能将地图与实际地貌作对比,过滤出该地区容易被忽略的侦察死角。在刑警队,他用这招对付未落网的嫌疑犯;加入犯规小组,他借助这项本领追踪隐蔽的罪行。现在,他则要把这一特长用于搜寻小组的同事与领导者——愚公。
小路果然崎岖狭窄,然而老刑警和农家长大的小伙子对此早就适应了,而且他们没费多少时间便觅得通向大羊屯村的小径,一路上倒没遇见“不好客的乡亲”。事实是,潜到村子外围,刑天和卓吾惊异地发现,偌大的村子里人口寥寥,更不敢想象的是,其中来来往往进进出出的多是头发斑白的老人和面色黧黑的妇人、幼儿,罕见青壮年的身影。
位于山沟中的大羊屯村整体呈狭长的带状,这像是受到周遭山势挤压的结果,若站到高处俯瞰,它如同连结群山的走廊。遗憾的是这道走廊被野生的草木和起伏的陡坡围住,犹如被遗弃了一般。刑天略感纳闷儿:这个村儿,叫小羊肠儿没准儿更合适。
不论是羊屯还是羊肠,村中总归还能看见不少房屋。这里每家每户的布局依旧是一间供全家老小居住的宽大砖瓦房配一个带石块儿或木头围墙的小院子——自然院子的面积非常有限——而属于这个村的农田,则分布在村子边缘。但是卓吾看出,这些田地大片大片地荒芜,杂草已由与之相接的野地上窜入并肆无忌惮地蔓延开来。“草盛豆苗稀”,他脑子里第一个联想到的是这句诗,可面前的景象和陶渊明所构造的意境有着太大的差距。由于挨村子较近,卓吾不必举望远镜也不时能看到矮小的甚或驼背的老汉背着一大捆刚从山上砍下来的柴禾呼哧呼哧从地头路过,以及一些健壮的妇女吃力地驾驶着拖拉机轧着村中的黄土路开向田间与村外。他又想起了大一自己在系诗歌朗诵大赛上的长吟:“君不闻汉家山东二百州,千村万落生荆杞,纵有健妇把锄犁,禾生陇亩无东西……”“现在不是‘边庭流血成海水’的年代啊。”他暗暗感慨。
“这可是我最喜欢的一首杜诗!”当年商益明帮他选定这首诗时眼中流露出的并不是兴奋,而是庄重与忧郁。他本不怎么在意这首诗的内容,但它所蕴含的情感比较适合自己的声调特点,于是当着全系师生的面,他吟诵得非常感人,尽管没有获奖,却第一次吸引了小萍的注意……直至今日,假装游客的他在这荒寂的山乡赏到种种“景色”之后,个人的情感终于和一千多年前的《兵车行》相契合,对于诗圣创作这首诗之时的心境也有所体味。然时殊世异,大羊屯村的这般情景定然和战争无关,而真正的原因,大概正是愚公到这里来的缘故。
刑天此时所想与卓吾相似。他留意到村中偶然出现几个精壮男子,也是撘伙儿奔村东边的路障去的,且不多一会儿,原先守着路障的人便从那个方向回到村里。“好嘛,就那么几个壮劳力,还不去种地,都当看门的了。”
“刑天你看!”顺着卓吾的指向,刑天看见了一座精致的二层小楼。这个村的大部分房屋都建于山坳里,而这座小楼却独占住村子南头的一个平坡,俯视着碌碌不知所为的村民们。它的建筑样式模仿欧式农舍,楼身漆得明亮,安了大幅玻璃窗,楼顶用鲜红的瓦片铺成,还开了个复式层。楼主人有意将楼旁的野草野树叶修剪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