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列塞得满满的地铁刚刚开走,剧烈的摩擦声又从远处的洞口越来越急促地迫近,站在最前排的商益明赶紧掏出手机看了看时间:不到8点,还有大约两个小时。
依自己的本意,他喜欢在上班高峰过后再坐地铁,因为他觉得这个时候的乘客数量还不及上下班时间段的四分之一。然而在现今的几个同事眼中,但丁总是保持着基层小职员的那种谨慎、认真乃至呆板。那么,这样一个“小职员”遵循城市的作息规律混在拥挤的上班族大军里,不就能更好地掩饰自己的行迹吗?他对自己的这一推想予以充分肯定。
上车后,他抢先占住了这节车厢尾部的一个角落,缩在这儿不仅避免了被人挤来挤去,还可以背靠着冰冷的车厢内壁,以漫不经心的目光放眼浏览和辨别视野内的每一张面孔。
此时车内的人就像花园里的灌木一般密集,但丁望穿了一层又一层不规则的“人丛”,悄悄扫视着他们的眼神、表情和小动作。一个接着一个,今天的一张张陌生的脸上都挂着相似的神情疲惫和麻木,喜悦、愤怒、激动似乎都被埋在了心底,故而并不多见。这实在提不起他的兴趣。地铁在一个换乘站多停了一会儿,大群乘客呼啦啦涌下去,但丁被车门口的喧闹声所吸引,却不经意间窥见了这个拥挤的早上最令他注目的片断:在最靠近车门的一个座位上坐着一个白人妇女,怀里抱着一个1岁左右的黄皮肤、黑头发的中国孩子。(.)那孩子像所有坐地铁的同龄人一样充满了好奇心,东张西望,还扒着那妇女的肩膀爬上爬下,偶尔指着窗外的什么东西兴奋地叫一声。无论是在地铁或公共汽车上还是在家门外每晚灯红酒绿的胡同里,但丁常见的“中外组合”是一个年轻的中国女孩和一个成年的外国男人,有时也会捎带上一个外国小孩儿,一个带着中国孩子的外国女人实在稀罕。他趁着那白人妇女的注意力都在孩子身上,仔细观察起她来。
这女人年近四十,一头褪去光泽的金色短发自然无法掩盖她松弛的面皮,她瘦削的脸庞上隐隐现出疲惫之色,而那双褐色的眼睛却小心留意着孩子的一举一动。她时不时调整抱孩子的姿势,像是让孩子更舒服地依偎在自己身上。当孩子欢快地向她大叫或拍手时,她会张开大嘴作个鬼脸逗得孩子呵呵笑。
但丁暗暗瞄了她们许久,直到越来越多上车的人将她们的身影遮住了。到城东一个大的换乘站,他透过车窗看到那女人抱着孩子下了车。待列车又向南驶过两站之后,他也钻出了车厢。
从喧闹而压抑的地下回到地面上,但丁来不及享受重见天日的畅快,便快步赶到最近的公交车站。他挤上的那趟公交车缓缓驶出了南四环,只要穿过前面的十字路口,他的目的地便在正南方不足一公里处。瞧着道路上的车和人愈来愈少,他却等着车在路口向东拐弯,又过了两站之后,才不紧不慢地刷卡下车。
“我们没有超能力,也没有高科技,只能用原始的技巧隐蔽自己。”这是他刚刚加入小组时愚公叮嘱他的。类似的话每个成员都曾从愚公嘴里听到过至少一次,而但丁对这一规定的执行最为坚决,毕竟当今世界的科技无孔不入,即使自己躲在被窝里掰脚趾头的场景也可能被地球外的卫星即时监视并传送到地球的另一端。
眼前的这片地方正按照规划处于整治和修建中,马路两旁各处繁忙的工地上传出机械的阵阵轰鸣,还没拆完的旧房与盖了一半的新楼分隔了脚下泥泞的、散落着垃圾和枯草的土地,加之偶尔疾风掠过扬起一层布帘般的沙尘,寥寥几个行人的视线和听觉都被搅乱了,纷纷撒开步子远远走开。但丁知道一条小岔道可以通往目的地,随着稀疏的人流晃荡了一会儿,他一闪身便拐了过去。
这其实是一条从前贯穿居民区的小径,只不过现在居民们都已迁走,留下的仅仅是两排破烂的平房,这些房子有的砖墙塌了,有的房顶漏了,然而大白天的,一扇扇看上去一推就倒的木板门倒闭得挺严实,似乎还有部分专业人士盘踞在里面,因为有些断壁上贴着写有“专治梅毒”、“成人用品专卖”等又大又清晰的字样的纸条,另有些大门上用粉笔涂着“专业安装卫星锅”、“专业窃听器”,并附上手机号码。但丁一边左顾右盼,一边绕出这块居民区“遗址”,前方两座高大建筑物灰色的身影便遥遥在望了。
那是两幢烂尾楼,闲置在空地上已经两三年了,附近连路灯都没有,更别提摄像头一类的监控设备了。忽然,一辆白色夏利不知从哪里鬼头鬼脑地溜过来,在距烂尾楼50米远的地方停下,后排车门打开,只见李伟从里面钻了出来,车门一关,夏利一声油门响,飞快地远去了。
但丁微微一笑,李伟也看见了他,但两人都自然地把脸一偏,仿佛不认识似的各自向汇合地点走去。但丁来到前排楼房的偏门,确定无人跟随后迅速蹑进去;李伟兜了个圈子,先从后门进入后排的楼房,看看四周没人,又小跑着进了前排楼房。
地下室里弥漫着呛鼻的尘土气味,这哥儿俩发现愚公正盘腿席地而坐,捧着一台随身听,塞着耳机闭着眼睛陶醉其中。“来了?”他说着睁开眼睛,看见了他们二人,便不经意地补了一句,“你们俩一块儿来的?”
“没有没有。”但丁从容地解释了他们的偶遇以及进楼的程序。“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