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翎正要开口,荀朗忽又抬手阻止:“你等等,我忘了件事。”
他淡淡言罢,扭身出帐,果然见一个小卒已经战战兢兢在远处侯了许久。
凤翎坐在里头十分疑惑,想要去寻,荀朗却已经回来了。手里提着自小卒那里取来的红漆食盒。搁到帅案上,将那里头犹冒着热气的食物端出放好。
麻油的香气在帐中散开,引逗得交椅上的吃货再也坐不住了,忍不住站起身勾头去望。
原来不是什么精致的点心,只是两碗阳春面,雪白喷香。上头各盖了一只荷包蛋,又撒了点翠一般的葱花。映着灯火,发出黄澄澄的诱人油光。
凤翎不争气地咽了一大口口水。
荀朗摆好了筷子,坐在案边席上,朝她望望:“都折腾到半夜了,你……不饿吗?”
面汤散出的热气,蒸腾在他的青衫之前。
凤翎陡然觉得荀朗是个谪仙,而那迷蒙的麻油香味的热气,就是他的仙法。
他拿起筷子,递向她,还特意朝她肉乎乎的肚子示意了一下。
“你不饿……他饿的……”
凤翎再也装不成忧郁矜持了,饿虎扑食一般坐到了案边,稀溜溜喝了一大口面汤。
温暖鲜香顺着喉咙,直达肠胃,渐渐溢满了全身。她的心提在手里,惊慌了一夜,身体都要僵住了,喝下这一口面汤,才觉得自己又活了过来。
她又闷头吃了一大口,猛然抬起头想起被自己连累的金吾:“慕容……”
天子的嘴角粘着葱花,大眼睛乌溜溜,苍白的脸也因食物而恢复了活力,粉嘟嘟的,活像一只美味的团子。
荀朗见了,竟也忘了满怀愁绪,忍不住笑起来。
“他已经吃过了,这会儿在敷药。若是叫他饿着肚子,只怕更要恨死我了。再说了……不把人家喂皮实了,下回还怎么打。”
“你……你还要打?!”
“不打他,那打你?”
凤翎一愣,讪讪低下头,随口道:“打他,还是打他……打他最好了……”
荀朗瞥了瞥她的无赖相,也不再理会,捧起自己面前的这一碗,吸了一口面,慢慢地嚼起来。
没人能想到,天子和太师刚从又一场风险万分的政变中逃脱性命,他们就这样挤坐在一张帅案边,各自低头大吃着阳春面。中军大帐瞬间就成了农家茅庐。
这种气氛太诡异了,诡异得让女帝的鼻子直发酸。
突然一滴晶莹的水珠,落到了油汪汪的荷包蛋上。凤翎没有觉察,只觉得呼吸越来越困难,眼睛越来越模糊。
“你……哭什么?”
荀朗惊讶地放下了碗。
他看见身边的女娃竟然已经泪流满面,那表情就跟许多年前,看完一出摧心摧肝的风月戏文之后,一模一样。
多少次,命悬一线的危机中,都不曾见她哭泣。原来这一热汤碗面,才是当今天子的死穴吗?
她嘴里的面还没嚼尽,只能眼泪鼻涕,口齿模糊地嘟囔:“你碗里……碗里的荷包蛋,比我的大。”
“什么?”
荀朗没有听懂,疑惑地蹙起眉。
她搁下碗,狼狈地擦着眼泪,直把葱花鼻涕眼泪抹成了一脸芡汁:“你碗里的蛋,比我的大。”
荀朗挑挑眉。
“那是因为你咬过一口了吧。”
她抽抽搭搭,哭得更加伤心:“不是的,你是故意的。你故意挑了大的那碗。”
荀朗识相地把自己碗里的荷包蛋,夹进天子的碗。
天子捂着嘴,抑制不住眼泪:“还是不要了。我吃了,你就没得吃了。”
荀太师连忙求饶:“祖宗,你吃吧。谢谢你,你吃吧。你要是不吃,我会被烦死的。”
天子得了这个便宜,哭得越发伤心,趴在太师身上,把眼泪鼻涕葱花的“芡汁”全抹到了太师的衣衫上。
她的话断断续续,乱七八糟。
“我……该死……对不住……”
荀朗默了半晌,终于悠悠叹了气。
“好好好,该死,该死……”他抚着她颤抖的背,故意用不耐烦的调调道,“吃好了再死,蛋都抢去了,就不要浪费粮食了吧。”
凤翎一听,竟然哭得更加凄惨了。
天子哭了好一阵,方回到案边,一边抽着气,一边乖乖吞吃抢来的荷包蛋。
看到天子狼吞虎咽的吃货样,荀朗安心地笑笑,又低头吸进了一口面。
养兵千日,用在一时。他花了十三年的心血,养成的正是这一碗面的温度。
他想,他的凤翎大概是会回来的。
……
“白芍说,千百年来,无论是男人当朝还是女帝主政,后宫里出了这样的事,都只有用……落胎之药。”
说起最后几个字时,凤翎的眉梢因为掩不住的恐惧轻轻颤了颤。
荀朗放好了她擦脸的热手巾,撇撇嘴道:“你的重瞳……还真是令人刮目相看啊。出这样的主意,也算忠心耿耿吗?”
他坐回她身边,对着两只狼藉的碗,沉默不语。
天子靠在案边,歇了一阵,忽然打了一个响亮的饱嗝。响得连她自己都吓了一跳。
荀朗听了,忍不住呵呵笑起来,笑得天子的脸一直红到了耳根。
“白姑娘一定会说你是……”他翻翻眼,想出了答案,“哦……猪一样的主公……”
天子万岁终于恼羞成怒了:“你笑什么?!谁能像你们,样样都那么好,吃饱了都不打嗝的。”
荀朗欣赏着她恼怒的样子,笑得更加愉悦。
“其实她还给过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