陷在交椅里的凤翎回过神,缓缓站了起来,绽开了应有的柔和笑容。
“太师运筹帷幄,军纪严明,有卿这样的股肱之臣,朕无忧矣。”她并没有去接节杖,而是俯身搀起了荀朗,“卿的‘军中无有师生’当真令朕感佩,朕愿为卿再续上一句……”
天子对帐中众将朗声道:“都督严正,甚慰朕心。盼卿等替朕昭告三军,自今日起,军中但闻将军之令,不闻天子之诏。令行禁止,不得有误,如有迟疑,视同谋逆。”
众将听了,慌忙叩头领命。
慕容彻挨的这一顿打,天子续的这一句话,算是彻底肯定了荀朗的治军,也把众将因天子突然折返而产生的疑虑压制住了。
一场留名青史的君臣相谐就在凤翎精湛的演出中结束了。
当众将散尽,帐中唯余女帝与太师时。君臣相谐就变成了窘迫的无言以对。
天子垂着头,活像一个犯了错的学生。
荀朗轻轻叹了口气,搁好了节杖,默默替她解身上的铠甲。那副沉重的甲胄快把这个痴儿压垮了。荀朗早看出她汗透衣裳,可是她太紧张了,竟然已经忘记了疲惫。
她突然抚上他的手,结结巴巴起了话头:“郑桓他说的……说的都是真……”
荀朗面无表情,并不接茬,继续解甲:“你休息一会儿,就去看一下慕容彻吧。也不知他伤得如何。”
尴尬的静默仍在持续。
“子清……”凤翎鼓起勇气,又努力了一次。
荀朗仿佛仍然没有听见她的话,只是自说自话着,将解下的铠甲挂到一边。
“刚演了一出大公无私,我不便离帐,你替我问候,顺便也好显出你的仁君之德。”
“子清……”
“这一番确实是委屈他了。”
“兄长,是我不争气,你该打我才是……”
凤翎的声音抖抖索索,轻得就像蚊子叫,却重重击到了荀朗。
荀朗陡然停住了手。
他努力想要理清此刻的状况,压抑了许久的痼疾偏又突然袭来,一阵痉挛直窜肺腑。他开始剧烈地咳嗽。
凤翎被吓了一跳。她认识了荀朗十三年,荀朗就风雅了十三年。她是第一次见到他如此狼狈。
“子清……”
她慌忙去抚他的背,却被他推开了手,只能手足无措地捏着袍袖等着他。
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说出那样的话,也许这话在她心里已经压了许久,忘情时,便不由自主地漏了出来。
荀朗喘了好一阵,方才平复了呼吸,扭过头,定定看着她。
“你刚才……叫我什么?你的脑袋是不是真的坏了?”
凤翎难堪不已,满脸堆笑,却又十分凄惨:“我……我……当年在断龙岭,姐姐将崖州基业托付时,曾让我事你如兄如父,可我……辜负了你的教养,不争气……不争气……把事情搞得……姐姐一定会骂我的……我……”
她慌慌张张,语无伦次地寻着各种道歉的说辞,却发现对面的荀朗只是蹙着眉,静静看着她,好像根本就听不懂她的话。
她垂下头,再不敢看他冰湖一般的眼睛:“我错了……”
“最初的那只金雕……你不要了吗?”
“什么?”凤翎没有听清他的话,她已经被一股强烈的酸楚堵住了心口,搅乱了思路。
荀朗的眼暗淡无光,可他苍白的脸上竟然绽开了笑容,和煦温柔,一如久别了的崖州春日。
“主公……是要嫁与鸿耀之,所以今夜才特意跑回来告知属下的吗?”
凤翎一愣,不明白他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忙不迭摆手辩解:“不是。不是的。我怎么会嫁给那个奸贼,他姓鸿,他是仇人的儿子,我……怎么可能……怎么会……”
荀朗走近了,抬手抚上她仓皇的容颜:“如兄如父……好一个如父如兄。”
纤长的手指轻轻画过她的颈项,抬起了她的下颚。
“请问主公,你见过哪个兄长会像属下这样……罔顾伦常,不要脸面地痴缠妹妹?”
他笑得越发温柔,这种温柔的笑容仿佛利刃洞穿了凤翎。
她讪讪侧过头,愧悔于自己的口不择言。
“既然不是告知婚讯,那又为何突然回来?”
凤翎皱起眉,不知如何作答,荀朗却悠悠替她做了解释:“是因为疑心我要假戏真做,才回来……监军的吧?”
窗户纸被捅破了。
凤翎一惊,扭回头望着他。
他的眼神渐渐阴郁。
“谁提醒你的?也是……鸿耀之吗?”
她默了一阵,终于缓缓开了口:“子清……我确实疑心你要假戏真做,割据一方。你有争霸天下的能力,更有匡复山河的资格……”
荀朗愣了愣,突然一把搂过她,将她的脑袋按到胸前,呵呵笑起来,乐不可支,好像她就是个大笑话。
“多谢主公抬举。我才知道自己还有偌大本事。”
她被他搂得喘不过气,只能像只螃蟹似的,手脚乱舞。
皇帝陛下是真的不懂荀太师吃错了什么药,竟然也学会了这种简单粗暴的“刺王杀驾”。
“子清……我不是……不是因为舍不得宝座,它是你的,本来就是你的。总有一天,是要给……”
荀朗没有应答,只是阖着眼,咬住牙,抚着她乱糟糟的脑袋,搂得更紧。
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觉得,就这样把她闷死,大概也算是一种结局吧。
“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