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翎最喜欢御苑东南角的院子,因为这里离荀朗的文渊阁最近,还有一所半敞开的堂屋,装饰简单,视野开阔,题作“明轩”。天高云淡的午后,像这样坐在明轩里赏景吃喝是最惬意的。
她常和荀朗在这里休憩,院外通常还守着慕容和他的金吾卫们,可是她今日招待的却是一个以才情闻名的女客,作陪的也就都换成了娇滴滴的宫娥。
天子吩咐她们要穿上最美丽的衣衫。所以整个院中,尽是一派云鬓花影,莺莺燕燕。惹得院外把守的羽林郎们都忍不住偷眼打量。
看着女娃们美丽妖娆,笑语盈盈的样子,凤翎终于觉得这所宫院多了一些活气。
秋日的御苑到底风景不同,虽无有娇花嫩叶,各色树木却在飒爽金风里呈现出清朗姿态。
此刻,偷得浮生半日闲,与自家姐妹吃点心,喝茶水本应该是件美事吧?
凤翎喝了口清茶,微微笑起来。
要是对面坐着的那位姐妹不曾想过杀她,就更好了。
天子靠在几上,揉揉眼,对身边伺候的徐婉贞吩咐道:“去膳房给朕要两串糖葫芦,我和姐姐一起吃。”
“什么?”徐尚宫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糖……”
她抬起头,讶异地看着御座。发现陪在边上的,那个曾经差点要了她们君臣性命的归义王妃,竟然一脸淡然,仿佛比徐婉贞更加习惯天子的疯傻。
徐婉贞在心里暗骂,凤藻这个丫头还真是继承了她老子的血统,胆大包天。
去岁在御苑里有过一次失败的谋逆,此番再被召进到宫中,竟然还能这样从容。
至于穿皇袍的那个小祖宗么……
自打从从甘泉回来后,她就一直古古怪怪的,见到徐婉贞时,总是少言寡语。弄得徐姑姑甚为紧张,不知道自己又有哪里做错。
比她更古怪的是帝君鸿煦,竟然隔三差五地跑到于飞殿,冷着一张脸,给天子请安,每一回说不了几句话就又匆匆而去,弄得徐婉贞和当值的宫人们全都莫名其妙。
直到那日中秋宴罢,回到后宫,大概是因为月饼吃欢了吧,吃货天子才重又恢复了精神,开始与婉贞谈笑如常。还笑眯眯拉着鸿煦,特意吩咐免去他请安的辛劳,更加赐“见君不跪”的特权,让他仍是与从前一样,安心呆在文澜苑管理诸位翰林供奉。
婉贞记得,鸿煦接了这道圣旨时脸色铁青,仿佛并没有多高兴,甚至还咬牙切齿,对着天子瞪了半天,才拂袖而去。
不过,这以后,鸿二公子倒是真的再也不给天子“请安”了。后宫终于恢复了平静。
可是,如今,太平了不到几天,这小祖宗竟又想起来把曾经谋害她的凤藻请进宫来吃茶,到底是什么意思?
“姑姑?难道膳房连糖葫芦也做不了吗?”凤翎蹙眉眨眨眼,打断了徐尚宫的出神。
“臣明白了,臣这就去准备。”徐婉贞忙应承着出了院。
“我大概又把姑姑弄懵了。”凤翎望着凤藻痴痴地笑,“小时候总见你,还有凤和姐姐吃,你不知道,那会儿可把我给馋的……”
凤藻秀美的脸上也挤出了一派祥和的笑容。
凤翎正要继续忆旧,却见一个红裙宫娥自院外盈盈而来,手里捧着个红漆盘,小心地侯在院子里的杏树下。
“你可是从文澜苑而来?有事就快些回报吧。”
天子认出了她的穿戴,一点手,叫过了宫娥。
宫娥战战兢兢跪在廊下,托起手里的漆盘,低头回禀道:“帝君殿下知道今日归义王妃要来见驾,说……说他与王妃本是昔年故交,特制新词一篇,赠予王妃。”
宫娥说完这话,已是汗流浃背。
一院子的宫娥尚宫全都吓得愣住了。
谁不知道这个归义王妃在做储君时,曾经与帝君鸿煦青梅竹马?长安城的宗室命妇们都在传说,望舒姬凤藻是因为今上夺走了她的皇位,又强占了她的未婚夫婿,心灰意冷,才自请嫁给藩王的。
不想帝君竟然这样大胆,凤藻方一回宫,他便投书叙旧了吗?天子犹在座上,他竟连避嫌都忘记了吗?
天子的眉只微微皱了一皱,便笑笑吩咐:“好啊,那就念给姐姐听听吧。”
众女侍瞠目结舌,红裙宫娥更是吓得体如筛糠。
凤藻倒是依旧笃定,姿态优美地继续喝她的茶。
“你怎么了?念啊。”天子有些不耐烦。
“浮云……浮云何洋洋,愿因通我辞。飘不可寄,徙倚徒相思。人离皆复会,君独无反期。自君之出矣,明镜暗不治。思君……如流水,何有穷已时。”
红裙宫娥结结巴巴念完了,众女侍早已惨无人色。
完蛋了,死不是这样作的。
翻遍景朝五百年的后宫史,哪有一个侍臣敢当着女帝的面给其他女人送情诗?何况这个侍臣,还是女帝专宠的堂堂帝君。
天子听罢了吟诵,竟然不怒反笑,一把拉住凤藻,眼波流转道:“真好,帝君哥哥的文采就是好。姐姐听着觉得好不好?”
凤藻竟然也在最初的惊诧之后,淡淡笑了起来:“情真意切,意境高远,不愧是陛下所推崇的‘景初气象’呢。”
这姐妹二人相视大笑,直把一院子宫人笑得毛骨悚然。
“把花笺留下吧。”
红裙宫娥听了,慌忙把漆盘搁到了天子的席边。
“你们随这位送信人一起去,用朕的凤辇,把帝君哥哥从文澜苑请到这里来。”
天子笑着下了这道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