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淡漠的笑了笑,说道:“乌玛,帮我把眼睛前的头发撩起来,遮住我的视线了!”
小女奴愣了一下,但立刻反应了过来,上前伸手轻柔的讲主子的头发撩起来。可她的心狠狠的揪了一下——主子的头发全汗湿了,额头都是细细的汗珠,显然在硬挺着痛苦。只是那双珊瑚红的眼睛是一股子认命般的平静,而嘴角泛起的那一丝笑又像是很享受着痛苦一样。她都不知道该怎么去形容这样的少主子,那个精致的孩子,那个柔弱的孩子似乎一瞬间变得不认识了,满是陌生的感觉。
大萨满一手提起铜壶,一手抓着孩子的手不让他乱动。铜壶缓缓倾倒,清亮的,冒着热气的白月醉缓缓淌了出来,洋洋洒洒的泼在孩子手心中。孩子的手猛地颤抖了一下,可被大萨满紧紧箍着,怎么也挣扎不开。烫酒像瀑布般冲在他的手心里,冒起一层层热气,酒香简直让人的肺腑都迷醉起来,可平日嗜酒如命的大萨满这一次却无比的清醒,他浑浊的眼睛盯着夜星辰的脸,看着他脸色变得潮红,看着他眼睛紧紧闭了起来,眼角泛起几道皱纹,看到孩子的牙关咬紧,薄而锋利的嘴唇紧紧抿在一起。
“真能撑啊……”大萨满默默说道。
夜星辰牡鹿般漂亮的脖子鼓起一道道可怕的青筋,额头上的血管在突突跳着,孩子面色赤红,精致的容颜突然变得像地狱中冲出来的厉鬼般骇人。他的手像在给千万把刀切割一样痛苦,像在紧紧攥着一块烧的火红的铁蒺藜,像已经都不属于自己的手了……
乌玛一直将夜星辰额前的头发背到他脑后,看着主子痛苦的样子实在不忍心,于是将头偏了过去,看向一旁。
大萨满终于丢下手中的铜壶,重新蹲下身子,娴熟的在干净柔软的白纱上抹上白药膏,小心的缠在孩子受伤。此时孩子的手上像是剥了一层皮般,露出粉红带血的嫩肉,大萨满一边小心的让药膏均匀的贴在伤口上,一边在伤口上吹着气,随着嘴巴一鼓一鼓的,嘴唇上的胡子滑稽的上下翻飞。孩子突然咯咯笑起来。
大萨满抬起头看了他一眼,没好气的问道:“还能笑得出来?”
“还好还好,我撑下来了,笑一笑又怎么样?”孩子清浅的笑了笑,脸上的汗顺着脸颊滚下来,痒痒的感觉愈发想笑。
乌玛连忙用袖子为主子擦掉额头的汗水,眼中满是心疼的光。
“我说过,刀不好学,是很苦的事情。第一天你都伤成这样,以后怎么办?学刀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是要搭进去好多年的!”大萨满已经开始包扎左手的伤口了,他头也不抬的问道。
“学,继续学,这只是第一天而已。将军说只要手上的伤愈合结痂长出茧子,以后就不怕刀磨手。我已经不是什么贵族子弟,手上长出茧子不是什么丢脸事。”孩子平静的说道。
大萨满停下手中的活,抬头看着他说道:“为什么要把自己逼到这种地步?你和我们草原上的人不一样,你是行走在人间的神,武士们的刀剑与勇气在将来的你眼中就像小孩子过家家一样可笑,你为什么要把自己逼到这种地步?”
孩子愣了一下,然后仰起头笑了,笑声是与精致的面容毫不相符的张狂:“强大的力量要有与之相匹配的意志力作为支撑,不管我是什么,我要有很强的意志力。就算练刀是在练我的勇气和胆量吧,我将来也会跟着上战场杀人的,我要习惯血,习惯死人,习惯人死的时候脸上的表情变化,习惯那种紧张又恐惧的感觉……而且,您说的是将来,将来我十七岁成年的时候,可是,我现在才十二岁啊!难道就这样被你们保护下去?”
孩子张狂的笑声停止了下来,他的头缓缓垂下去,眼神也随着垂下去的脑袋变得落寞起来。他的脸隐藏在头发后面,声音却低沉的传出来:“我不想,再这么没用下去。我想给自己找一些事情做,我想让痛苦的感觉刻骨铭心一些……仅此而已。”
大萨满轻声叹息了片刻,微不可查的幅度摇了摇头。
老头子也许年龄太大了,蹲在地上时间久了感到难受,于是索性跪在床边,将孩子的手捧在眼前,仔细的讲白纱缠绕在孩子血迹斑驳的手上。一时间,站在旁边的乌玛愣住了,她木木的看着他们,说不出话来。
一直以来,大萨满在蛮族人心中都是蛮族供奉的最高神,腾格里天神的使者。大萨满虽然没有牛羊人口,可地位与君王平级,甚至在有些决策上高于君王,而部落的汗王更无法与大萨满相比。大萨满就是神的使者,是伺候天神的奴仆,是无比尊贵的存在。
可现在,尊贵的大萨满在对着这个精致的孩子屈膝下跪,在侍候这个孩子受伤的手。大萨满的目光真的很认真很认真,老头子素来都是疯疯癫癫的,对什么事情都不上心,唯独对这个孩子如此认真……乌玛那么一瞬间觉得,这两个人就像天神与自己的仆从一样……大萨满就是夜星辰的仆人,夜星辰就是萨满要侍奉的神,就是这样一种感觉……
老人平静的用剪子剪断白纱,绾出一个结,说道:“好好睡一觉,明天早上再换一次药!”老头子接着狠狠瞪了乌玛一眼,说道:“笨猪,看会了没?伤口要这样处理才对!”
乌玛战战兢兢的站直身体,垂着脑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