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六月,扈州节度使仝越起兵反叛。最初宝殊为了让这场反叛看起来更加震撼于是有意放任战事发展,然而这种刻意的不作为在外界看起来无非是朝廷昏聩无能,直接助长了叛军的气势,一路势如破竹,竟然真的成了气候,沿途甚至有州邑认为梁朝气数已尽而选择对叛军直接投诚。
茉莉的花期通常是五月到八月,而今年六月里忽然来了一场大雪,满城茉莉就随着战火蔓延的消息一同凋谢殆尽。
这一场雪,在百姓看来也成了梁朝气数已尽的征象。
“师父,你不是说不愿替陛下出征吗?”雪休拥着一床被子不住的打喷嚏,身边垒着的典籍不住的摇晃,只要磕碰到一个石块就会有几个卷册掉落下来打在他身上。即便如此他也还是牢牢的倚靠在那堆卷册旁边,生怕那些用牛皮绳拴起来的竹片有个什么闪失。
“我并非是代他出征……”法渡的话只说了半句,跟着摇头苦笑。
扈州反叛之事一起,如今在帝京之中四处弥漫着恐怖压抑的气氛,虽然起因本在宝殊意料之内,而反叛之势却如同燎原之火,瞬间烧遍了天下。
最初点火那个人或许也没想到那把火会烧得那么大,结果却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呆子,三个人出征不是等于送死吗?”兰若应道,“虽然我也不知道师父想干嘛,但是把大军扔下三个人跑到敌军势力范围内,必然不会是来找死的。”
法渡没有回答,只是掀起马车的帘子朝外望。
这个时代人口的分布还没有那么广,森林的覆盖面积也宽广许多,要从中寻找到千年之后去过的地方还真不容易。
“师父,前面好像有马蹄声!人还不少!”雪休瞪圆了眼睛,“该不是遇上敌军了吧!”
法渡轻声道:“调转方向,朝小路上去。”
“小路?”兰若心里也是一阵发慌,“师父,这些地方不比帝京,就别说野兽精怪和蛇虫鼠蚁了,万一在林子里迷路,几年怕都转不出来。”
“那是仝越的先遣队,此行就是想突袭大营,取我项上人头。”法渡笑道,“你们说是该避入小路,还是就凭咱们三个和他们拼了?”
雪休赶忙站起来招呼车夫:“快,转向小路!”
车夫并没有质疑什么,立刻调转车头朝小路驶了进去。
最初马蹄声好像近得只隔着几棵树,跑了好一阵才逐渐远了。小路想必最近完全没有人走过,荒草和藤蔓把路面都铺满了,车轮从上面滚过便碾出青绿粘腻的汁。最初还听得到虫鸣鸟叫,后来便寂静得只听得到彼此的呼吸声了。
“到了。”法渡唤道,“下车吧。”
三个人并肩站在比冬天积雪还厚的落叶之上,雪休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师父,这是人呆的地方吗?”
法渡忍不住发笑:“第一次来的时候,我也是这么想的。”
“第一次来的时候?”兰若惊恐的望着周围茂密的林木,“师父,这到底是什么地方?”
“从此而来,从此而归。”法渡踏着落叶前行,绞缠在一起的树藤和枝叶就像有了生命,扑簌簌的朝两边快速退开,只留下了一条干净的道路。
在替宝殊种出一树桃子之后,法渡一直很小心不要在别人面前展露神力。兰若和雪休也只当他通晓天地数术奇门妙技,却也从来也见过这等惊人的神迹。
法渡回过头的时候,雪休和兰若还站在原地发愣。
“你们还不过来吗?”
“师……师父……”雪休只觉得舌头都快打结了,“你到底是什么人?”
“难道那并不是宝殊的妄语……师父您真的是……”兰若怔怔道,“神仙?”
法渡微微一笑:“有些事情是该让你们知道了。”
两个人不约而同的对视一眼,法渡没有正面承认,两个人心里就更是没底。说是神仙固然有道理,说是妖怪也说得过去不是?
“我身边可以信任的人只有你们俩……”法渡停了一停,“我能托付的人也只有你们俩而已。”
“师父,你忽然说这种话,是不是眼下会有什么剧变?”雪休追问道,“莫非仝越真能改朝换代?”
法渡摇摇微笑:“我此行原本就不是为了替宝殊扫平乱党,而是替他寻找一个能令母亲安寝之地。”
“皇陵?就是陛下之前说过的……”兰若才算想起了之前宝殊的委托。
“这个地方也终将是他自己安寝之地。”法渡点点头,“走吧,眼看着天快黑了。”
法渡走向前去的时候,雪休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车夫和马儿留在这荒山野地里,只怕会很危险。”
“你尽管放心。”法渡连头也不回,“那架车马在数月之前就沉入了河中,它们不再属于人间,我所驱使的不过是两具躯壳,应该不会有野兽精怪对它们感兴趣的。”
雪休微微一颤:“原来他们都是僵尸?”
兰若早已经快步跟到了法渡身边:“师父有通天彻地之能,此等把戏也值得你大惊小怪。还不速速跟来,就让你一个人在这里与僵尸作伴。”
雪休打了个冷颤,终于还是跟了上来。
法渡记得自己第一次是怎么跟着唐家人在这无边的密林里摸爬滚打,那时候他闭上眼睛就是无穷无尽的噩梦,那时候他身边还有小唐,那时候小白还是他不共戴天的死敌。
望着对面屏障一样陡峭的山岭,出现在面前的已经是千年之前的水碗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