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我们都很穷,别说吃饱饭,连完好的衣服都没有一件,却偏偏想像大人一样喝酒,于是就约好半夜三更一齐去北京师有名的酒楼天凤楼中偷酒喝……”何其狂望着小弦奇道:“你脸上为何这般古怪的神情,莫非也是个小酒鬼?”
原来小弦听到何其狂说与林青一齐去偷酒,不由大乐,三香阁中第一杯酒入喉时火辣辣的滋味至今难忘。听何其狂问起,喃喃道:“我倒是觉得酒似乎也不算什么好东西,不但呛人,醉了还难受得要命。”
何其狂哈哈大笑:“不过对于孩子来说,狂饮痛醉一番,仿佛才有一些长大成人、行走江湖的豪气吧。”
小弦大有同感,连连点头。他虽然从小跟随父亲许漠洋在清水小镇,好歹衣食不缺,比起林青与何其狂两人来说倒似是幸福多了。挂念何其狂的讲述,催问道:“你们最后偷到酒了么?“何其狂摇头:“不但未偷到酒,反而在酒窖中被值夜的大厨子捉个正着。那时我与小林都只是个孩子,他还算有些武功底子,虽拼命护着我,但勉强抵挡几下,终是气力不济,被那守夜的厨师捆成了两个粽子……”这些本是极不光彩的事情,但听何其狂不急不徐地道来,面上也不见丝毫动容,浑如在说别人的故事。
“那厨子是个大胖子,未习过武功,力气却是不小,醋钵大的拳头打在身上着实疼痛,将我们打倒在地后又找绳子绑起,丝毫动弹不得。但我两人都是一声不哼,而且明知理亏,也不求饶,只盼他打够了消了气便放我们走。谁知他大概当日不知受了客人的闲气还是掌柜的教训,把我们绑起来打骂竟不算完,还要拉我们去报官。这下我可先慌了神,我倒是不打紧,就怕小林被杂耍班子扫地出门,岂不是连累了他?于是我咬着牙道:‘你砍我一根手指吧,只是不要报官。’那厨子嘿嘿冷笑:‘要你手指有何用处,不报官也行,但须得给老子寻点乐子……’那天凤楼是京师最大的酒楼,酒窖中全是酒坛,足有上千坛。他便拿来整整两大坛酒,道:‘你们不是想偷酒喝么?嘿嘿,这酒名叫佛跳墙,算不得什么好酒,却是足够劲道,只要你们一人一坛喝下去,便放你们走。’……”想必何其狂对此事印象极深,纵然过了二十年,那厨子说的话竟然记得清清楚楚,连冷笑声都模仿个十足。
“你们喝了么?”小弦神情紧张,仿佛在场的是自己一般。
“能不喝么?何况我们都被绑得如粽子一般,根本无法挣扎。我酒量比小林大些,只盼自己多喝些他就可以少受些罪。”何其狂淡淡一笑:“好一个佛跳墙,才喝了五六口,肚子里便翻江倒海起来,这时候才知道酒确实不是一个好东西。那厨子哈哈大笑,抓着我的头发硬往喉中灌,我双手被绑,无法挣扎,纵是紧闭嘴巴,那酒却从鼻子里真冲进来,呛得我几乎吐出血来……”说到这里,何其狂怔了一怔,似在回想当时的情形,良久后才缓缓道:“那一天,我立下了平生第一个誓言:绝不会再让人迫我喝酒!”
小弦见何其狂双目炯炯如星,声音犹如一个字一个字地从牙缝中蹙出,想他以骄狂之态名动天下,或许正是因为少年时曾有如此不堪回首的经历,所以才绝不容任何人轻辱。
何其狂续道:“小林见状也急忙来抢酒喝,两个孩子勉强饮了大半坛烈酒,直喝得面色铁青,肚内翻江倒海,小林忽对我道:‘不要喝了。’停下不饮,定定望着那胖厨子道:‘这样喝会死人的,你想吃官司么?’他镇静的态度更激怒了那胖厨子,他大吼一声:‘好,不喝酒也行,喝老子的尿!’竟然当真脱下裤子撒了一碗尿递过来……”
小弦大惊:“难道你们真的喝了?”
何其狂漠然道:“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若真有那么一刻,你会不会喝?”
小弦拼命摇头:“我绝不喝,让他打死我好了。”
何其狂叹道:“我亦是如此想,士可杀不可辱,但若是只有自己一人,定然宁死不从。可为了不让小林受委屈,我也抢着要喝那碗臭尿,两个孩子被绑成一团,口中争来抢去,竟然为了那一碗尿!可恶的胖厨子还大笑:‘不要抢,老子等会再屙一泡……’一面说着,一面抓住我的头发,就要硬灌那碗臭尿,我本就被酒激得难受,立刻就吐了出来。只听小林大叫一声:‘你先把他放了,我就喝!’厨子冷笑:‘谁会信你这偷酒的小鬼,先喝一口我再放人。’小林愤声道:‘偷酒的事全是我的主意,与他无关,我喝就是,不要逼他,若不然,便与你拼个鱼死网破……’言罢以牙咬舌,看来只要那胖厨子强迫,便会咬舌自尽。
“胖厨子被他慑住,亦怕吃官司,不敢将我们迫急了,当即给我松了绑。我大叫一声,就要上去和他拼命,小林却道:‘小何,你要我死在你面前么?’我现在还清楚地记得他说话时的神情,面上血迹淋漓,神色却是十分冷静,竟还有些微的笑容,仿佛面前不是那碗尿,而是什么山珍海味一般,哈哈哈哈,小林啊小林,我永远会记得那一幕,终生不会忘记!”何其狂蓦然狂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