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恪离去时是亥时,古时这个时刻家家户户都已熟睡,漱玉轩的宫人除了当值的全都歇息,阿拉耶识却是万万睡不着的。自从她带领南迁起,睡眠便极差,惊觉、梦魇、睡眠感丧失,冉闵的死让她患上sd(急性应激障碍),虽经嬴归尘调理身体筋骨皮肉放松,不再发作强烈的恐惧幻觉,可是梦魇却成了短时期难以解决的症状。一般的梦魇只要被吓醒就算过了,可是阿拉耶识患上的却是罕见的梦魇性神经症,有时她无法从梦魇中惊醒,别人强烈地推搡摇晃她的身体也不见得有效。即或被外力唤醒,她也只是睁眼而已,并未真正从梦境中醒来,那情形与深度催眠下的非自主反应与行为类似,继续在梦境中逃跑或颤抖,弄得伺候她的宫女们胆战心惊。倘若不去干预她的梦境,她自己发梦时挣扎乱滚,顶多把自己弄成磕着碰着的小伤,发作之后她便因浑身无力,反而能昏睡到天亮。
阿拉耶识对自己的病情很清楚,可是作为神经精神科医生的她也无能为力。她也只是在文献和资料上见过梦魇性神经症的病例,发病者没有特殊生活背景,病因不明,而且这种病人在梦魇中肾上腺素急遽大量分泌,引起呼吸衰竭而死亡。她没有对嬴归尘说梦魇会死人,而是平静地要求夜里不要任何人伺候,睡觉前请人用布条将自己手脚结系在床榻四角上,确保她不会翻滚下床。嬴归尘按照她吩咐的执行,夜里她的床脚再也没有两个蹲地打瞌睡的宫女守着。把她束缚后,除了头几晚她呼叫挣扎得很厉害,后来居然没再那么闹腾,都是开头有些动静,然后就安静下来,到后来,索性连发梦的动静也没有了。就连阿拉耶识自己对这效果也感到不可思议,后来将系缚的布条去掉,效果丝毫不受影响,令她既欢喜有遗憾。其实,她心中隐隐对睡梦中死去有些期盼,那样是不是意味着她永久从虚妄****解脱?饱受抑郁症折磨的人会祈祷白天不要降临,因为天亮一睁眼他们不得不面对当下的种种问题。在江南最艰难的时期里,阿拉耶识的日夜也是如此,多活一天都是受罪。
好景不长,在她私下行动为冉闵复仇开始,她的病就又翻了,夜里又不得不把自己捆起来。她认为这是因为复仇的压力所致,到后来复仇不成反害死了嬴归尘,她的睡眠就再也回不去了,每个夜里,她自己把自己牢牢捆起来。她告诉自己还不能死,除非将仇人一一除掉,否则这绳索一日不解开。
明晨卯时,宫女、命妇们便要进来为她装扮,送亲。她无法安然躺在床上,便解下捆缚的布条,到坐塌上盘好双腿成跏趺坐,尝试以入静来缓解内心的焦虑不安。实际上,最近这两年她的禅定功夫随着她越来越多地卷入战乱,一溃千里,粗大的念头太多,最多能平心静气,颐养精神罢了。
阿拉耶识上座后,各种念想纷繁复杂,交替而来,多得她应接不暇,最后她完全放弃了入静的想法,只是闭着眼,就算昏沉、掉举,能打瞌睡也好。
神思倦怠之时,人也昏昏沉沉。黑蒙蒙的眼前忽然闪过一片光明,冉闵穿着银盔银甲,背负长弓,双手分执双刃长矛和连勾戟,顶上红缨如血飞扬,身披一身风霜。青年的面容温柔凝重,一双眸子尽是湛然神光。阿拉耶识激动得不能自己,脱口呼唤棘奴。青年将军却站在一丈开外,深深地凝望着她,唇角渐弯,笑意盈眉,默默然无言,似欣慰似担忧。
阿拉耶识拼尽全力想靠过去,中间却像隔着透明的屏障,尽管她拳打脚踢仍然不得前进寸步。
“棘奴,棘奴,我想你,你在哪里?”
“你是往生了还是去了其他地方?有没有念我教你的六字大明咒啊?”
阿拉耶识声泪俱下,声嘶力竭地朝冉闵呼唤。冉闵明亮微笑的眼忽地变成全黑,银丝战甲的鳞片里渗出丝丝缕缕的黑气,将他全身萦绕。被黑气包裹的冉闵全身发抖,痛苦地紧绷身躯成佝偻状,好似在全力挣脱黑气的束缚。
“棘奴,你怎么啦?”
“怎么回事,你说话呀……”
阿拉耶识见状恐惧之极,大哭不已。
听闻阿拉耶识的哭声。冉闵吉艰难地抬头,竭力想凑个笑容安抚她,然而随着他面部肌肉的牵动,附着在眼眶周围的皮肉一块块脱落,露出森然白骨,状极恐怖。
阿拉耶识吓呆了。
冉闵用力将身体回正,身上的黑气顷刻被震散,他抬手射出一箭,黑气退散更快,随即他双手挥动武器,飞身凌空追着远处一片大片的黑气而去。
“棘奴——”阿拉耶识惊呼着睁开眼,浑身上下被汗水湿透,屋中安安静静,四壁宫灯映照明黄的烛火,照得那一排陪嫁的柜子熠熠生辉。
原来还在漱玉轩,阿拉耶识伸手摸摸自己的腿脚,她跏趺坐的姿势保持未变。
“这是……做梦,还是见了心魔?”她茫然四顾,无人可答。
片刻后,她捂着脸,呜呜低哭。
这一夜格外漫长凄苦。
卯时正,整个燕宫都忙碌起来,雪漫领着二品以上命妇准时来到漱玉轩,为天巫添妆。阿拉耶识恍惚着提了个要求,想先洗个澡。这是她一贯的减压方法,昨夜留的冷汗还未曾干透呢。
宫人火速放好了洗澡水,洒上香花,七手八脚地侍候她沐浴。出浴后,她脸上的倦怠脱力情形不过稍有好转。雪漫心疼地开解说,女人婚嫁必定操心的,睡不好是常事,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