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恪从未想到此生竟然与慕容儁还有如此面面相对、共处一室的时候。慕容儁打小就与他是对头,若非他十岁就被老燕王慕容皝送去秦国做人质,怕是被慕容儁和他的母后一党啃得骨头渣子都不剩了。去年还想方设法抓自己过错的慕容儁,居然在病中让他而不是太子来侍疾奉汤,让慕容恪诚惶诚恐,越发提着十二万分小心应对。
慕容儁的这场病来得甚是蹊跷,春猎回来的头几天,慕容恪原是提防他那日进犯天巫未遂,色心不死继续纠缠,然而慕容儁意外地没有动静。过了几日,却突然宣布让他进宫侍疾,惊得朝廷上下侧目。每天上朝前,慕容恪得预先赶到昊天殿伺候慕容儁起床,洗漱完毕后奉药汤,然后随同上朝。这些天的早朝都减少了廷议时间,下朝后慕容恪还得跟着慕容儁转,往往在昊天殿跪坐看他批阅奏疏,偶尔会问他几句话。批阅的间隙,竟然还要与慕容恪下棋。慕容恪记得,慕容儁几乎不在琴棋书画上下功夫,棋艺普通,常常被自己围杀,有次输棋后,教棋艺的先生忍不住点评了棋局,慕容儁当场把棋盘掀翻忿然离去。因此,慕容儁竟然会和自己对弈,这不得不让慕容恪心生警惕。
“一定有事。”慕容恪暗暗提醒自己,可又猜不出所为何来。他自忖没有过失,不知慕容儁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太子慕容暐接受了京畿卫衙门,看似是因匋璋死了定缺,但慕容恪总觉得这里另有深意。京畿卫长使负责京城安防,虽是从四品的官,可担当的人都是皇上信任的人。太子担任京畿卫长使,是否是慕容儁的一着棋?可这步棋,是用来对付谁呢?慕容恪清楚地知道,多年来慕容儁日夜提防自己,最值得他提防的就是自己了。但,慕容儁是不是太杞人忧天了,要知道自己现在已经不在乎那个位置了。他慕容儁又是何必?
慕容恪本以为,时近中午,他奉上今日第二次药汤后,按照往天的规矩,他就可以出宫回府了。可眨眼间,慕容儁从案前那只金瓯中取出一个卷轴来,这卷轴一看便与以前皇家管用的绢帛不同,是以天巫造纸术做的一个纸卷轴。慕容儁示意慕容恪近前,在桌前徐徐展开纸卷轴,原来是一副画卷,画着一位婀娜女子迎风而立,回首凝眸,唇角含笑。慕容儁看着画中女子,恋恋不舍地将画卷掉头正面朝向了慕容恪:“朕之疾患皆由此女而来,慕之求之,谁料是痴人说梦。”
慕容恪意见画中女子大脑轰地充血,又在瞬间如遭重击,红而转白,半晌不得言语。这一切都被慕容儁瞧在眼里。
“四弟,我慕容鲜卑一直与段氏联姻,皇后代代皆从段氏选出。段氏势力一直不得消弱,与我慕容氏抗衡了二百年,鲜卑人也一直不得真正统一。朕之皇后出于段氏,嫔妃中亦有不少是与段氏交好的官贵之女。你以为朕心里若何?”慕容儁看着慕容恪的眼睛,语气是从未有过的坦诚、真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