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恪跪坐于地,疑惑地看着下人们收拾被炸得七零八落的佛坛,供桌上的七宝、供果、净水、灯烛一片狼藉,就连壁上的地藏菩萨像也沾上了香灰。自阿拉耶识入静拜佛以来,他其实就在隔壁住下了,刚才他也听到嘭然巨响,以为是阿拉耶识在玩天雷,吓得三步并作两步跑过来看究竟。看阿拉耶识那绝望心惊的样子绝不是装出来的,可他无法理解拜佛是怎么回事,更不知如何安慰她。她的世界,他完全不懂。

“姐姐,姐姐——”慕容楷冲进房,扑在地上去拉扯阿拉耶识的手臂。后者转转木讷的眼珠,盯着小团子冻成苹果红的脸蛋,这是鲜卑贵族王世子啊,可他那像高原红的脸蛋在21世纪只有在农存、牧区或者贫穷留守儿童身上才能看到。无论21世纪多么美好,她只能堕落到这野蛮、愚昧、落后、残酷的中古时代。

死是解脱,活着才难呐。

可是,怎么活?为什么活?理想啊,目标啊,不是该有个人生愿景么。

巨大的空虚攥住了她,就在刚才,她觉得自己活着还是有目标的,先复仇,然后修行求解脱。香炉炸裂把她的信念也摧毁了,再也回不去的阴影牢牢抓住她。

“啊,不,不,我得做点什么,不然会疯的,一定的。”阿拉耶识自言自语地嘀咕着,恍兮惚兮从地上挣扎着坐起来,眼神散乱。慕容恪试探着唤她的名字,半晌她才将焦点聚在他的脸上,忽然咧嘴森森一笑:“我的小灰呢?”

小灰是冉闵饲养的飞鹰之一,另一只小黑在与慕容评大军作战中被射落而死。李据和墨家人来挖掘阿拉耶识与嬴归尘时,留下小灰给她备用。为怕小灰在王府飞进飞出引人注意,慕容恪将其拴在马厩里。他不知阿拉耶识为何突然想要小灰,但这不是他目前考虑的,当务之急要让她安静地养身体。

杂役手臂上套着防抓臂套,小灰站在上面有些萎靡,见到阿拉耶识后,立刻扇动巨翅振奋不已。小团子慕容楷从未见过这么大只的鸟,欢喜得拍手跳。小灰落到阿拉耶识跟前,小脑袋歪来歪去,金边眼睛炯炯有神地看着女主人,肚腹里发着啾啾咕咕的鸣叫。阿拉耶识爱惜地抚摸小灰的羽翅,“小灰,我要你个李据带封信。”她伸出手握捏小灰的爪子,这是飞行送信的号令,小灰仰颈振奋起来,半张翅膀翕动鼓阿拉耶识的样子,结果被小灰一翅膀扇倒,慕容恪眼明手快将其抢在怀里。阿拉耶识轻斥小灰,战鹰属于大型猛禽,与小孩子并不亲昵。小团子却没有被拒绝的自觉,对小灰稀奇得紧,小眼神兴奋得发光,恨不得扑倒它飞上天。

阿拉耶识将慕容楷的情态瞧在眼里,似是想起了什么,心中略有所动。

小灰吃饱后,很快就带着阿拉耶识给李据的手书飞向西南方。阿拉耶识在信中让李据如约前来龙城,但是特别嘱咐他带些东西给她。

从香炉炸裂那天起,阿拉耶识就逐渐变得鲜活起来,不再是拒人千里之外的高冷,而是有了些些人味儿。首先,一日三餐好伺候多了;其次,有心思出东院到王府其他地方走走,碰到秀嬷嬷还能和颜悦色地说话,丝毫不摆天巫架子;最后也是最重要的,就是天天给小世子慕容楷讲故事,把没娘的小团子哄得团团转,“姐姐”的叫声就没停过。下人们看得瞪眼咋舌,如果不是王府森严的封口令,他们几乎要以为天巫是王府的主母了。

这些变化自然都落在慕容恪眼里,他不敢奢望阿拉耶识与他如何。他清楚阿拉耶识很快就要永远离开龙城,离开他和儿子的人生,从此断绝音讯。盼望那一天晚点来到的期望也要落空,她让小灰找李据就是催他来接人的。每每想到将来的日子,就感到无比沉重。看到儿子活蹦乱跳地围着她打转,更是伤情:段希钰虽说是生母,可是身为段氏贵女,养尊处优,根本不懂为母之道,生下来就将慕容楷交给请好的几个乳娘喂乳,用一堆丫鬟仆妇伺候,她连抱得都少。儿子对段希钰印象稀薄,却在第一眼认准了阿拉耶识。世上之事脱不开一个“缘”字。阿拉耶识对待慕容楷态度也未见得温柔,甚至训责的时候更多,态度严苛堪比宫里的教养嬷嬷。然而慕容楷就是喜欢得不行,因为姐姐会讲那么多有趣的故事,就连侍女们都听得入迷着魔。也是,阿拉耶识当初在宫中讲《红楼梦》,人尽唏嘘,故事传遍天下。她给慕容楷讲故事不仅是讲,还要插入许多问题让他回答,有时还让他给故事另外编结尾。慕容楷对此乐此不疲。看着慕容楷小胳膊支着腮帮子,伏在她旁边聚精会神地听故事直到掌灯,慕容恪就暗暗祈祷这一幕不要结束,让辰光永驻,岁月静好。

一晃半月过去,慕容恪的鞭伤好得七七八八,无论如何得上朝去处理公务。年关将至,鲜卑皇朝要准备岁末祭典和百官宴;封地上的管事们要来王府交账,同僚间需要往来应酬,事可不少,他须得小心应对,切不能让人瞧出端倪。在朝堂上,慕容儁让慕容恪担当今年祭祀的大祭酒,这对臣子来说是项殊荣,恐怕是慕容儁也觉得今年对他逼迫过甚的补偿。他在上将军府衙处理了一天事务后,回到王府就急急往东院而去听故事。一日不见,他一颗心全是牵挂,不见想念,面对面心中依然停不了琢磨。

刚行到东院门口,门房来报,都乡侯慕容垂已到了大门口。慕容恪眉心拧起来,立马让心腹之人进东院告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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