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无边无际,使人忘记眼睛的存在,如一座大山压住濒死者,极端沉重和压抑,她在黑暗中苟延残喘。突然一瞬间,无形的压力顿消,如蚕儿蜕皮,轻快安乐无比,一股新鲜空气从胸中薄喷而出——她感到自己飞起来,轻飘飘的,可眼前一片漆黑,凭感觉手和脚完全齐整。她以手揉眼,眼睛大张后,果然见到黑暗中有一点亮光照来。她迎着亮光前行,速度极快,好似穿越海底隧道。光芒愈盛,飞行愈快,她感到身体开始不受控制,惊叫中她扑进那片光明。
一片干燥的沙土硌得她手掌和膝盖生疼,她趴在地上仰头望,此间明晃晃的太阳悬挂湛蓝天空上,碧空万里无云,眼前是片滚烫荒芜的平原。她惶恐起来:这是什么地方?
小云,小云。耳边响起熟悉的声音。
她惊喜转头,大喊:子昱,子昱。
一株金合欢树下,有个身着迷彩服,臂上缝着蓝色“地球与橄榄枝”的肩章,头戴蓝色贝雷帽的英俊男子,他皮肤被晒成小麦色,红润的嘴唇两侧咧开微笑,露出一排雪白整齐的牙齿。那是柏素云夸过无数次的好“牙口”,怎么也吻不够的唇红齿白。
他深情地看着她,好像在说你也来了。
“子昱!”她朝他跑去,他却与她的身体对穿而过,直接走向身后。她回过身,看到他在的手握住另一个她,手把手教她使用微型冲锋枪。她端枪不稳,射出的子弹连靶子都挨不到。他站在她身侧,搭上他的双臂与她一起端稳开枪,一串子弹送出扫在靶心上。她嬉笑偏头看他,他低头吻她,从后面温柔环抱她。
旁观的另一个自己哭了,眼泪模糊了视线,非洲沙漠的明黄色转成紫红色,眼前有个清瘦弱的中年男子伏在书桌上做电磁线圈模型,老式紫红色木制家具将他全部包围。他扶了扶金丝边眼镜,对她一笑。
“爸爸。”她亲热地喊,对方却没有反应,喜孜孜地研究原始的电磁发电机,那是她八岁时与父亲一起做的获奖科技模型。
突然,一个打扮入时,高傲艳丽的女子推门而入,冷冷地从父亲身后拖出一个小女孩就走,女孩撅着嘴跟着女子离开,父亲哀伤的对女儿挥别。
她捂住脸呜咽。这是中阴身,原来死后就是这样么。前尘往事,爱与哀愁通通要一一来过。来的时候元神出游,雾里看花终隔一层;回去肉身寂灭,灵魂出窍,中阴身凄惶无计,受业力习气牵引,显出万般色相。
她做了童星参演广告回来,外公外婆团团围着她,争相慰问夸奖。
妈妈常常晚归,情绪时起时落。
她参加少年大学生选拔胜出,妈妈撕毁了录取通知书。
女生们排挤她,男生也怕妈妈和她的那些似乎很有来头的男友,不敢和她接近。
缺席中央戏剧学院艺考,妈妈骂了一整夜,还动手打了她。
房子被法院封了。
妈妈把自己吊在自动晾衣架上。
陈为民请她喝咖啡……
柏素云蹲在地上抱着头,够了够了,接引的尊者呢,如果不能回去就让我往生西方极乐……
心随意转,人生的蒙太奇cut掉了,有蓝色宝光照来,柏素云有佛学修持功底,又常坐临终关怀助念,认得这是东方药师净琉璃世界接引宝光。柏素云生前自诩医人医心,对药师佛格外亲近,发愿临终往生东方琉璃世界,曾专修过一段时间药师心咒,此刻见得蓝色奇妙宝光,便投入光中,受摄而去。
东方琉璃净世界是药师琉璃光如来的净土,柏素云受祥光所摄来到此极乐世界,其诚如经书描绘“离诸欲恶,亦无一切恶道苦声。琉璃为地,城阙垣墙,门窗堂阁,柱梁斗拱,周匝罗网,皆七宝成。如极乐国,净琉璃界庄严如是。”净土世界是内外映澈的琉璃宝地,平整无边,无有高山谷地,只有各种七宝做成的精舍、宫殿、楼阁,发散炫耀夺目的宝光,或高耸云中,或矗立于莲池;七宝楼中间以廊桥和琉璃地上的黄金道路勾连,纵横交错,边界以香气馥郁的栴檀树罗列,大菩萨路过时,宝云花雨飘落,为祥为瑞遍庄严。琉璃净世界中人从内到外没有男女区别,人人衣着如天人,身披璎珞天衣,面貌柔润,喜乐安详,不生恶念**。往生在琉璃净土的人言语行动如佛陀拈花微笑靠多半彼此意会,并不名言。行走时身轻如絮,飘飘袅袅,驻足时刻既可以站立琉璃地面上,也可以各种姿势停驻空中,虽然空若无所依,却自在稳当。柏素云心生羡慕,也想同天人一样,心念起时人已经离地而起,投身到莲池中一片莲叶上,莲叶虽大如伞盖,天人立于其上犹空无一物。掬一捧莲池玉液,甘凉馨甜,令人目清神明,浑身舒展。
柏素云在琉璃净土狂喜狂奔,这里如同宇宙中失重环境,但行动速度全靠意识控制。四肢百骸柔软舒展,可做各做高难动作,人在此中自在无恙。柏素云方在羡慕天人所穿天宝妙衣,低头看自己亦是一身七彩天衣,无缝服帖,长短自如,轻盈无质,随身拂动,观之如乘风飞渡。柏素云遍游琉璃净世界,自在随心,法喜充盈,浑然忘我。
不知过了多久,空中传来一线引磬声,柏素云蓦然心惊,这是代凤小蒋接引她出定的引磬声。她立刻反应过来自己的元神应该回到21世纪柏素云的肉身中,刚才在琉璃净世界中的游历也是渡劫中的幻像。有那么一刻,她感到疑惑:灵魂从董秋滢的肉身中脱离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