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才第四件羽衣又告失败,阿拉耶识垂头丧气回到自己屋里,进门便见一地的楚绡残片,挫败之感愈强。遂操起剪子朝刚刚收好的羽衣狂剪一气,雪白的碎片如雪花落地。屋中有人轻轻叹息:“移恨于物,反噬己心,又是何苦。”阿拉耶识浑身汗毛倒竖,喝问是谁。一人从书架那头踱步来到面前,雪白衣衫、青黄面容,是刚刚在马场分手的钜子嬴归尘。阿拉耶识飞快盯一眼大开的窗户,拧眉质问其一而再、再而三纠缠,自贬身份愧为墨家领袖,请他立即离开。
“我是中国人,对你们墨家的事情毫无兴趣,今后休要再提。”
嬴归尘不退反进,潇洒坐于书案前,用他惯常的平声道:“不干墨家的事,我想与天巫谈桩交易。”
阿拉耶识下意识觉得危险,警觉道:“什么交易……我和你?”
嬴归尘示意阿拉耶识对面坐下,然后往桌上摆了一块黑漆漆的木牌,用手将其缓缓推向阿拉耶识一方,“我用这块钜子令,交换赵国石闵的前途和性命。”
“你想干什么?”阿拉耶识被针刺样蹙眉,凡是与石闵有关的她都想关心。
嬴归尘的眼睛直视她,“我墨家在九州中土共设三十六分坛,下辖七十二路人马,每路百人之众;在各国朝堂六以上谋事者二百四十二人,名士大家一百一十一人,市井乡野贩夫走卒、农夫匠人不计其数。以墨家几十万人众保石闵以及天巫府人一生安泰,仅换天巫出席三月十八日墨家长老议会。这笔交易如何?”
像是在掂量钜子此话的分量,阿拉耶识好一阵没有说话。半晌,她才似信非信地发问:“以钜子威望和实力,就算是全部换掉儒墨长老也无人反对。千方百计拉我入伙,借我的名义平息墨家内部纷争岂非小题大做么。”她颇有深意地看着对方,认定此人另有图谋。从她第一眼见到此人起,就觉得此人危险神秘,拥有墨家遍布天下的徒众,又有显赫的身份,孚众的人望,任谁的野心都会被撩拨起来。仙风道骨,不过是迷惑别人的皮相。她在心底发笑,嬴少苍和嬴归尘这对姬姓嬴氏的双秀,一个在朝一个在野,看架势非要把江山通吃了不可。常言一山不容二虎,若外患平息,江山一统后,接下来就该自相残杀了。
似是看穿她内心,嬴归尘追问天巫可是担心陛下猜忌。阿拉耶识没有否认,事实上她认为钜子好大喜功,为取得墨家大会压倒性的控制权,已经利令智昏才想出聘自己为儒墨长老的方法。
“天巫多虑了,陛下绝不会猜忌于我。”嬴归尘提起火炉上的小铜壶,不紧不慢地给自己茶杯掺水,看得出他已经研习天巫茶道有些入门了。
“伴君如伴虎,你要我帮你出头露面,岂不是虎口拔牙。犬戎人本就对墨家有敌意,你不怕树大招风。”说到这里,阿拉耶识话锋一转,哂笑道:“况且,石闵有飞龙军和飞龙卫傍身,何须你墨家保护。”
“既然飞龙卫如此了得,为何陛下只用二名血巫卫就可从三百名飞龙卫手中把你拦截下来?”
此话戳中痛处,阿拉耶识忿然变色,反唇相讥:“那是小术,打江山靠实力,不是巫蛊之类淫巧奇技!”
“说得好!”钜子朗声反问,“既然飞龙军实力了得,为何天巫你却替石闵想了一条退路,龟缩于百越之地的杨越避祸?”
“杨越”二字把阿拉耶识吓一大跳,那里就是阿拉耶识为石闵选的避世“根据地”,她提前拉部分飞龙卫去杨越做规划,石闵再相机出动。“你怎么知道?”她厉声质问嬴归尘,眼中透露出敌意,活像露出爪子的猫。
“我房中的卷册、地图陈列有序,些微变动我都能察觉。再者,你手上、身上撒有中国香水,碰过哪些东西很容易留下气味。”
阿拉耶识暗暗心惊,自己早该料到嬴归尘有严重洁癖就会有强迫陈列的行为,任何不符合他要求的摆放都能引起他高度的关注,而且,他仅凭闻闻丸药就可以分辨出何种药物配成,自己的香水味道和狗撒尿打的记号那么明显,他轻而易举就能知道杨越的秘密。
“你——”阿拉耶识眼中闪烁疑光,昨天阿琪说钜子早就有心让自己担任儒墨长老,一旦发觉自己要逃离宣化,是否如同秦皇一般耍手段留人?
“我不妨实言相告,是我在阿琪身上下了药,让她在信王和王妃面前言行失态引起信王怀疑和跟踪。向秦皇告密的人不是袭人和信王,是我。”嬴归尘直视阿拉耶识双眼,万年寒冰脸上没有任何愧疚之感。
阿拉耶识跌坐在地席上,定定地看着对方,气得只有冷笑的份儿。
“你厉害……你们嬴氏皇族都是阴谋家,我惹不起,还躲得起。”她指着门口叫嬴归尘出去。见其一动不动又怒道:“你不走,我走!”她气呼呼从席上起身,扭头就往外走。嬴归尘衣袂翩跹,早已堵在门口,低声问道:“在你心中,我们嬴氏就如此不堪么。”
阿拉耶识鄙夷点头,索性一一数落开来:“信王为了帮秦皇铲除木皇后,拉我做垫背,后来发现我于秦皇有用,又娶袭人来拉扯住我。秦皇谋求中国巫术,还想吃独食以称霸天下。他贼心不死色心又起,以为让我当皇后就可以夫唱妇随,献出神仙方术。他做梦!你比他们高明,表面比谁都清高,利用阿琪从我这里得到情报,还用什么拯救黎明百姓的大道理来诓我入彀,你和秦皇一样贪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