降临的第八天下午,我终于收拾好颓唐的心情,做好了在这里打持久战的准备。人只能活三天:昨天、今天和明天。这个虚妄色界,就是我的今天。面对,活在当下,这是我的口头禅,不能只是用来劝诫他人,自己首先要做到。
我下了个大决心:无论这个虚妄色界如何古怪离奇,我要智慧地去观察和应对,不要恐惧,不要逃避,去顺应它,一切自会峰回路转。这个法子有点像是给个案做意象对话。当个案看到种种恐怖或绝望的画面时,咨询师要及时给予言语支持,万不可让个案顺着惯性逃避,要鼓励个案继续盯着那恐惧的画面(意象),暗示个案:“一直看着它,它会发生变化,看看它会变成什么?”在这样的心理诱导下,个案只要坚持正视那恐怖画面(意象),那画面定然会发生变化,咨询师则因应这画面继续引导个案,治疗也就自然深入展开。
我只冷眼看着色界,强如溺水者徒劳挣扎,若停止乱动,很快就能浮上水面。
如如不动。
现在的我,心情很好,以至于想起来应该全面参观一下西华侯府。活在当下,要从身边细节做起。
李据随军出征,府里的管账的吴天伦全面负责我的需求。吴天伦是个二十多岁的斯男子,原是个读书人,略会一些武艺。因他识断字,脑子又精明,长于管账,公子就让他做了侯府管家,他是飞龙军里唯一一个不需要参与作战训练的人。我去找他时,他正在账房盘账。见我来到,引我坐下后,从里间端出一叠金叶子和一串“丰货钱”(后赵石勒铸的四铢铜钱,制形精美,有魏晋之风。名为丰货,寓意“丰财聚货”,希望能藉此钱让民众富裕起来,后世称富钱,是收藏珍。),说是给我的用度,用完后尽管来取。我知道这是公子特意吩咐的,心中涌起一阵温暖。我捡了几张金叶子放在袖子里,剩下的让吴天伦拿给董伯保管。
我请吴天伦带我在府中参观。阖府仆役中,我看就这个人老练,又知书识礼,让他介绍定然不错。他打开所有房间一一给我看,同时还解说串讲。西华侯府是前朝一个将军的府邸,武帝迁都邺城后,把这宅子赐给西华侯石瞻。
走到中院时,我跟在后头有些踌躇,主人住的地方,随便进入总归失礼,不想吴天伦察言观色猜到我的顾虑,边笑边让道:“不打紧,姑娘但进无妨。这侯府上下,却没有姑娘去不得的地方。”听他话里有话,不禁多看他一眼,他立时收起笑容,道:“小人多嘴了。”我收回脚步,转身朝那一排西厢房走去。
吴天伦及时跟上,用钥匙逐一打开这排西厢房的门。厢房分东西,分布在正房两侧,是一排五间的屋子。当头两间是兵器房,一间专放主人的武器和披挂。这间里放了一长一短两柄剑,供公子平时练剑用,杀敌时用的佩剑一直放在飞龙卫大营。走时公子穿走一套银丝甲,这房中还有公子之父石瞻的一套锁子重甲,还有一把精良大弓。吴天伦介绍说公子父亲西华侯冲锋陷阵,勇猛无匹,无惧弓矢,其箭术尤其精妙,公子尚且不及。我好奇公子擅长什么武器?吴天伦脸带憧憬,说公子左右手均使长兵器,无论近战还是冲锋,无人可挡,其武功之高罕逢敌手,假以时日,定然天下无敌。我怅然若失,既是如此英勇过人,却不见史书留名,可见此子定然早夭。想到这里,不禁莫名担忧起来,不欲再在武器房中待下去。
我拉着吴天伦往后花园走,住进来这几天,一直没有来这里转过。进得园子,映入眼帘的竟是满园的瓜果菜蔬,我不禁哑然失笑。这侯府之人,果然全是当兵的粗人,活活把风雅花园开成菜园子,有辱斯哪。我坐在凉亭上望着满园菜色摇头,春风吹来,一阵粪肥味道飘来,我捂住口鼻拔腿就跑。匆忙中跑反了方向,来到一排土坯房前,正不知是进是退,吴天伦已然赶到,告诉这是马房。我心中一动。我是柏素云时不会骑马,每次去山区旅游我都不敢上马,生怕掉下来摔坏。在这个色界马匹是主要交通工具,不会恐怕寸步难行,何况我都做好了最短三年,最迟七年的持久战准备呢。
“是么,那我可不可以骑这里的马?”我一边好奇地打量这马房,一边问吴天伦,他自是回答没问题。
“可是,我不会骑马,谁能教我?”马房进门这头堆放如山的草料,那头才是一排马厩,数匹高头大马栓在栏杆上,正安静地憩息。见我们走进,马儿有些扰动,开始打响鼻,在马厩里小步走动,还摇头晃脑的。可惜这些马都太高大,我这小身板怎么坐得上去,就算坐得上去,又怎能驾驭得了。
“麻生於那几个飞龙卫就是现成的马术教习。”吴天伦拍拍马儿们的脑门,安抚它们躁动的情绪。
我指着这十多匹马问:“这些马都是公子一人的吗?”
“可以说是,也可以说不是。”吴天伦斟酌道,“这些马都是公子买的,但他自己只骑那匹黑雕,其余的马,府中人都可骑得。”
我一路看过去,突然见到拐角处一个单独的青石围栏里,栓了匹全身火红的半大马驹,还没有上鞍子,生得鼻直口阔,神骏异常,浑身上下没一丝杂毛,光亮如一团火焰,就连我这马盲凭直觉就认定是宝马,怎么会冷落关在这里。
我欢喜得大呼小叫,飞奔过去:“哇,我就要骑那匹马,完全是为我量身定做的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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