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主府某处离亭里,一片方圆数十丈的湖泊环绕,水汽氤氲,有一僧一人正在相对饮茶手谈,虽是夏日烈焰笼罩,但亭廊之处气候适宜,格外喜人,几尾全身带着金色的鱼欢快的畅游在湖泊中。
那位僧人约摸三十来岁,容颜清俊宁和,自然生出脱尘之意,目落枰上纵横线间,继而抬起望向远处,忽然开口问道:“听说,苏儒最近收了一个学生。”
那人微微阖目,望着脚下正在努力向着前方一片食物屑的地方攀爬的蚂蚁,说道:“你应该明白,朝廷的大儒不会只**一个人的。”
僧人看着棋枰上的黑白子,右手伸在空中不停弹拔,像是在弹琴又像是在玩耍春风,忽然间他的食指微微一顿,随着这个动作,棋枰旁的棋瓮内跳出一颗哑光黑子,啪的一声落入棋枰,恰在纵横线相交之处。
那人微微挑眉,虽然他脸上的神情依旧平静。
和尚自号温书,如今驻足河枞城外上封寺,传闻中此人曾经远赴西南某处偏远国度,那个偏远国度有个很轻盈的名字,韶华。
韵华国!
佛教的起源之地,孕生佛家文化的土壤!
温书和尚得以修行无上佛学,数年前又机缘巧合与城主相遇,两人相见甚欢,但这僧人奉行苦修,平日里枯坐上封寺内诵经译册,极少与寺外之人打交道。偶尔应河枞城城主之邀来下棋饮茶。
那人安静看着棋枰上的棋子,眼睫缓缓一眨,一颗白色棋子缓慢地从棋瓮中升起,缓慢地来到棋枰之上,再缓慢地落下,没有发出半点声音,柔和至极。白子落下封死某处气眼,也没见他如何动作,只是目光轻移便有一粒被吃掉的黑棋子挪到了棋枰之外,那处已有七八子。
“你快要输了!”那人微微一笑说道。
温书和尚摇了摇头,轻声说道:“烨梁,听说你不就你便会入京叙职了。”
那人手中棋子微微一顿,然后继续落在棋盘之上,感慨说道:“是啊,眨眼间我就在这河枞城待了十年了。”
温书和尚沉默,神情有些怅然,良久,他扔下手中的棋子起身走到亭廊边,静静看着烟气氤氲的湖泊,说道:“听说长安很大,很大!”
烨梁起身,站在亭廊一角盯,静静看着这片叫做离海的胡翩,身上一袭青衫在湖风中微微摆动。
烨梁平日穿着一件袖口下摆领口皆红、大面却黑缀金的深衣长袍,容颜俊朗,双眉如剑,薄唇直鼻,笑容可亲,笑时眼角偶有几丝皱纹,往成熟里看可以说他已经四十岁,往年轻里看也可以说他将满三十,总之这是一个极有魅力的男人。
他是河枞城城城主,十三年前奉旨调入边境,镇守边关立下军功无数,三年后升为城主,深入简出,很少有人能够看到他的身影出现在大街上,即便是接见东荒使者,或是长安城来的朝廷大元,也只是在城主府内安静的进行着。
总之,在人们的心目中,他是一个很神秘很温和的人。
亭廊之外,时不时有着下人走过,然后谦卑的躬身,毫不掩饰眼中的敬慕。
一尾金鲤鱼从离海里跃起,跃过下人们用花环编成的龙门,然后欢快地重新落入水中。
这是城主府中的一大奇观。
鱼跃龙门!
可惜春时已过,湖中的鲤鱼早已失去了好动的兴趣,不然便能一观万千鲤鱼齐入龙门的震撼场景,曾有某位酒仙之流的豪客来此饮酒作乐,一叶扁舟而度,更添其壮阔神秘之气。
在城中很多人看来,烨梁于今日之时,正如鱼跃此时海,声名大震之余必将青云直上。
但他并不如此想。
城中此刻正在进行紧张而激烈的城主竞选之争,数不清的人们为此奔波着,京城中此刻许多官员纷纷议论着这位即将入京的边关城主,一座华丽的府邸正在长安城某处兴建着。
站在湖泊之上亭廊的烨梁却像是自己和这些事情全无关联,他沉默站在这片叫做离海的大湖畔,然后洒下一片鱼食,纷纷扬扬的落入湖面,微笑看着那些五花六色的鲤鱼跃出水面,跃过龙门,然后幸福地重新摔落湖中,摇尾乞怜乞食而去,偶有叹息。
十几年前,他是怀着雄心壮志想要建功立业拼杀战场之上的青年;十几年后他是剑下斩尽无数头颅伫立雄城夜色中的伟大城主,站在湖畔想着过往年岁,想着日后前路,心头自然别有一番滋味,并不觉得那条青云路有何诱人之处,只觉着还想回到年幼最初日夜苦读一心向道的旧日时光。
边关十几年的拼杀,杀出了一个景绣前程,杀出了一个万世功名,一招招暗棋落子生根于四面八方,即便是去到长安城之后也必然能在军部谋取到一份要职,甚至是问鼎将军的王座。
“怎么,你不愿意吗?”温书和尚轻声开口,打破了沉默。
烨梁缓缓负起双手,静静的眺望着,眼中时不时的闪过一丝追忆。
良久,他微微笑了笑,笑容有些苦涩。
“一起睡了十几年地铺的兄弟们都埋在了这片土里,他们一个个都还让我照顾照顾小屁孩,我要是就这么走了,哪天在黄泉路上遇到他们了,可是没了脸皮啊!”
“十几年,就我一个还好好的喝着酒,他们可都喝不到了。”
烨梁一屁股就地坐在亭廊的石板上,随手拿来一壶黄酒。
“兰盱坡大败,宇文背着我跑了几千里黄土地,血流了几天,然后累死在了一片树林里,后来,敌军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