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身处西照,而眼前荒凉质朴的一草一木,就是传说中的十万大山,三千毒物。婆婆姓石,祖籍金塔村,青年丧夫,寡居守节,育有一子,在金沙江彼岸当兵。石婆婆一生未离深山,所期所愿,不过多见儿子几面,只是天违人愿,仅仅一江之隔,母子常年分离。
一将成而万骨枯,寻常百姓的平凡幸福,在统治者的利欲熏心面前,永远微不足道。
雪瑶也表明自己来自洛阳,与师兄走散,迷途在此,不知何往。
是啊,如果六年前她没去劫公主,大概这一切,都不会发生。她该是生龙活虎般地呆在唐桀身边,说不定现在,也该有孩子了……奈何从来不会有一个如果,从拿着香菱玉不舍的那些瞬间,她和唐桀,便已注定了走向不同的维度。然后蓦然回首时,会心一笑,曾经,年少,在乎,就这样了。
石婆婆有两间小木屋,不大,各种生活用品齐备。推开门,一眼看到的,是铺着旧棉絮的土炕,门口边有把斧头,大概是上山砍柴之用。如此陈设,简而不陋,清贫中透出真正的生活,好像又回到了洛阳东街,回到了母亲怀里依偎的日子。
接下来的几日,雪瑶在这里住了下来。由于身体虚弱,加之金沙江里飘泊了整整一夜,她发起高烧。头上火热,身体冰冷,四肢乏力,沉在梦魇。
一时,她看到了娘亲,那个灵动的女子比记忆中还美,漾着不曾一见的幸福笑颜,将尖刀直刺入亲姐的心口,血流了满地,将她重重围困;一时,她又看到慕容谦,他向她走来,笑得温柔邪魅,可突然,翠儿,绿萝,柳蓉儿,还有无数佳人美眷凭空冒出,他拥着她们,她怒得拔了刀子,却被他抢先扼住喉咙,挣扎不得,脱困无望;恍惚中,她还看见千千万万的士兵百姓,他们本要拥她为帝,转瞬就变了面孔,一个个狰狞如鬼魂,或者,他们本就是找她索命的……
石婆婆看着满头冷汗,不住颤抖,又死死抓住喉咙不放的雪瑶,饶是经验丰富,也不禁吃了一惊。不过片刻,就恢复镇定,拿来一碗凉水,送到雪瑶唇边,“来,喝点水吧。”
有清凉之感入口,虽说杯水车薪,却也一解燃眉之急。动了动眉眼,终是没有睁开,复又陷入迷顿。
如此闹腾几夜,在石婆婆的精心照顾下,雪瑶的病情仍旧不见好转,白日昏昏沉沉,夜间噩梦缠身,眼见便要进入膏肓之境。
一日晌午,雪瑶的精神,总算有些起色。不过这大约是传说中的回光返照。勉强支持着坐起身子,屋里,却不见了石婆婆。挪到窗口处向外张望,看见石婆婆正和另一个半老徐娘聊着家长里短。乡村人的声音本就宽阔豪放,加上四下无人,外面谈话更听得分明。
“我说石嫂,你弄这么个病丫头回来,就算长得水灵,跟了你儿子,恐怕也生不了娃。”那人鼻音很重,声调又尖,听来颇为刺耳。
雪瑶听着,不禁在心中冷笑。呵,果然,又是一个想从她身上捞好处的人。怪不得多少人骂她以色侍人,大概她也就那几分姿色珍贵,其余的,不值一钱。现今病容残损,只怕已什么都不剩了。可继续听下去,她却生生怔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