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语?泰伯》有一句,子曰: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因为断句不同,各家争议颇多。有的说孔子是愚民,有的说孔子是倡导教化,两种观点截然相反。
不过,看着面前自信满满的窦婴,又有着作战经验的梁啸觉得还是愚民比较安全。窦婴这个老游侠一把年纪了,想改变他的性格根本不可能。再说了,真要改变的话,也不是窦婴一个人,而是整个汉代人的思维习惯。
除此之外,梁啸还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他更愿意窦婴保持这种乐观的心态,相比较而言,他的确太保守,太谨慎。如果都像他这样,也许什么事都办不成。
只是……这情况有些颠倒,难道不应该是窦婴老成,我梁啸冲动吗,为什么反过来了?
梁啸一时出神,竟忘了回答窦婴。直到窦婴又问了一句,他才回过神来,哈哈一笑:“没错,我不想在前线与别人生死搏杀的时候,还要担心背后有人捅刀子。”
窦婴哈哈大笑,为自己猜中了梁啸的心思得意不已。“你啊,就是疑心太重,比我担心的还要谨小慎微。难道在你的心里,天子是这等不明事理的人,会在你征战的时候猜忌你。你也是统兵之人,岂不知临阵换将乃兵家大忌,更何况是君臣不和。难道他不就怕你一怒之下,做出什么不理智的事来?”
梁啸笑笑,看起来像是自嘲,又有些意味难明。他当然知道这么做是愚蠢之极,但凡有点常识的人都干不出来,可是历史上汉武帝偏偏干过这样的愚事。贰师将军李广利统领着帝国最后的精锐在前线征战,汉武帝在长安杀了他全家,结果逼得李广利投降了匈奴人,帝国精锐损失殆尽。
“智者千虑,必有一失。只要是人,难免会有失去理智的时候。”梁啸不紧不慢的说道:“当然了,对我来说,大可不必这么担心。因为我富贵已足,没有统兵征战的打算。窦公,我们还是讨论一下眼前的事吧。廷尉寺的事,朝廷可有安排?”
窦婴收起了笑容。“我也正想就这件事和你商量。与张汤这样的文法吏不同,翟公是个长者,如今他也被收押在监。如果逐一拷问,恐怕会蒙受不白之冤。更重要的是,这件事其实不仅仅是一件冤案这么简单,这涉及到治国之策。是以德治国,还是以法治国。”
窦婴说得很慢,后来干脆停住了,目不转睛的盯着梁啸。梁啸撇撇嘴。“你盯着我干什么,有什么话就说嘛。”
“你知道,我是信奉儒学的,自然希望以德治国。你呢,一直对儒学颇有微词,更是将董夫子批得灰头土脸。可是,现在你也看到了,儒学虽然有迂阔之弊,可是比起法家的严苛,至少心怀善念。你说是不是?难道你不希望君君臣臣,父父子子?”
梁啸托着头,没有立刻回答窦婴。正如窦婴所说,不管是个机会是水到渠成,还是迫于形势,终究是个机会。追究责任已经没有必要,最重要是的如何抓住眼前这个机会,将成果最大化。
他可以回答窦婴这个问题,儒法两种理念的冲突在后世讨论了两千年,虽说各有道理,但各自的弊端也是很明白的,而汉武帝是如何利用儒法冲突来达到自己的目的,他也一清二楚,可是如果由他说出来,恐怕作用微乎其微,影响有限。
“这么大的问题,我不太懂。”梁啸坐了起来。“不过,理不辩不明,何不请陛下下诏,召开一个辩论会,向天下贤士问政?”
“向天下贤士问政?”窦婴眼睛一亮。“这的确是个好主意,不管最后结果如何,集众人之智,总比一孔之见好。”
“没错,我也是这么想的。”梁啸笑了两声。“除了讨论儒法异同之外,还有一个更实际的收获。我家阿舅的印书坊又有了一个新业务。”
“你说什么?”窦婴话刚出口,随即又明白了梁啸的意思,不禁笑得打跌。他指着梁啸,连连摇头。“你啊,就是小家子气,关系到国家命运的大事,你就只看到那点蝇头小利?”
梁啸笑而不语。对这种无关大局的小问题,他懒得争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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窦婴回宫,将与梁啸讨论的结果向天子做了详细的报告。
天子听得很认真,反复询问,最后和窦婴一样的评价:小家子气,抠搜,见钱眼开,鼠目寸光。说到最后,天子忍不住笑了起来。“他这是拐着弯的讨赏吧?”
窦婴抚着胡须点点头。“老臣也觉得有这个可能。茂陵产业白白送了人,他的损失可不小,这次虽然有功,毕竟不是军功,恐怕赏赐有限,又自知失礼君前,生怕功过相抵,所以才出这样的主意。”
“没出息。”天子一脸鄙视,神态却莫名的轻松了许多。
他随即找来徐乐等人,研究梁啸提议的可行性。梁啸提议召开一次儒法讨论,这已经超出了对廷尉寺进行整顿的范畴,但是,这显然是天子向天下臣民表示求贤若渴,见贤思齐的好机会。既可以借此了解民间的态度,又可以将处置廷尉寺相关官员的责任推到民意上去。
依民意而行,总比找替死鬼好听些吧?
不过,也不是所有人都赞同这个观点,主父偃就提出了反对意见。论道不能等同于执政,儒者最大的本事就是论道,说起道理来,夸夸其谈,口若悬河,但是一涉及到具体事务就不行了。当年孟子雄辩,无人能敌,可是为什么没有国君愿意托之以国事?因为大家都知道,儒家那一套中看不中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