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灰蒙蒙一片,细雨微斜,冷风刀子般割着脸颊,路上行人全埋着头揣着手袖走得极快,芙蓉城入了秋冬便难见太阳蓝天,才过午时,已是山雨欲来。
轻悠走在熟悉的老街上,一手提着糕饼盒子,一手提着母亲的药。走过熟悉的店铺,那些熟悉的邻友叔婶儿都亲切地跟她打招呼,她也像往常一般,亲切俏皮地应上几句
当轻悠一走远,街坊邻人悄然变色,议论纷起。
“我说这可真看不出来啊,这丫头真跟小鬼子胡搞没了孩子嘛?我瞧着是瘦了点儿,但也不像……”
“他嫂子,你又不是没见过洋人,动不动就当街搂抱,又帖脸吻嘴的丢死个人呐!正所谓知人知面不知心哪,这小丫头留了洋,沾了多少洋人淫风陋俗回来。”
“那之前传说轩辕老爷要将那丫头过给邻镇刘元外做通房丫头,都是真的了?”刘元外已经六十有九古来兮了。
“切!都被小鬼子睡过了,刘元外就是年纪大了那还是个元外郎,风骨高着哩,哪会看上这种被东洋鬼子睡过的女人。我听说是许给东巷的黄傻瘸子做添房!”
轻悠自是不知坊间的碎嘴,当看到雨雾后家里透出的温暖灯光,脚也轻快了。
回家的这三个多月来,她从未如此觉得家好,看着大娘如常冷漠的脸也觉得亲切了,大哥二姐将她当空气已经没感觉了,三姐和五姐六姐们爱捉弄欺负她,她只觉得她们真是幼稚得可笑,再不会意气用事非要跟她们争一长短,四哥还是那么混帐爱惹事,常跟小八弟争架,弄得最受宠又怀孕的四姨娘告状到爹爹那里,又是一顿鸡猫子鬼叫。
她和娘待在自己的小院落里,一门掩上,外面的风风雨雨都被隔去,一家之事轻重厉害远远比不上曾经经历的那些血雨腥风,此时才知家的好。
刚进门,啪地挨上一头冰水,叫嚣声随即响起。
“鬼新娘回来啦,鬼新娘,鬼新娘!”
小八弟大叫着躲在回廊柱后,他是四姨娘所出,今春便满五岁,亦是家中最小最受宠的男丁。
随着他的叫闹声,两个相扶的女孩挑着不怀好意的笑容从廊尽头拐了出来,便是二姨娘的两个丫头,五姐轩辕锦绣和六姐轩辕锦纭。
轻悠不想跟他们啰嗦,绕道就走,心里只掂着给已经伤风一周多的母亲熬药。之前母亲为了给她坐好小月子,废了不少心神。
“轩辕轻悠,恭喜你,就你这残花败柳也有人要,赶紧回院去烧烧高香感谢佛主保佑吧!”五姐轩辕锦绣口气嘲讽至极。
“姐啦,我看她应该烧大香保佑自己别在洞房花烛夜就给夫家休了,凭她那副样子,兴许送到窑子里,才会有男人扑着赶着上。”
两女笑得花枝乱颤,轻悠紧攥着绳子,勒疼了手也没感觉,只绕道要走。
“小五小六,别说得这么粗俗。咱们可没留过洋,学不来那套呕盆的作派。不过你们也说得对,伺候过小鬼子的那功夫,八成……哎哟!”
三姐轩辕宝月也走了出来,轻悠银牙暗咬,撞了过去。
“小野种,你别以为轩辕家还有你横的地儿,我告诉你,爹已经把你许给东巷的傻瘸子了。”五姐尖厉地一叫。
轻悠蓦地僵住脚步,手上一疼,药被突然撞来的小八弟撞散了一地,还又踢又踩,拍着手叫着躲到女孩们身后兴灾乐祸地做鬼脸。
“哦哦,小野种,鬼新娘,傻瘸子的鬼新娘——”
轻悠看着地上的药,一时忍无可忍,抬头狠眼瞪了过去,她抬起另一只手上还完好的糕点盒子,女孩们吓得大眼圆睁,惊慌乱叫。
“啊,我新做的冬衣,这油腻上可怎么洗得掉啊!”
“该死的,轩辕轻悠你再扔,我就……唔!”
“哦,我的脸,我特意画好的洋妆要给阿鹏哥瞧的。”
这廊上正打得热闹时,后堂传来人声,似乎有大群人朝这方来,轻悠知道多半是爹爹和姨娘们,今天是元旦,那三房人都在大厅团宴,这会儿过来瞧见便瞧见罢,反正她的恶名也不差这一桩了。
“轻悠,别打了,快,快跟娘走。”
正在这时,一个面容憔悴的妇人跑出来,拉了轻悠就走,一回自己院落就锁了门。
“娘,我这回要不教训她们,她们以后还会……”
“悠悠,那些都不重要了。”妇人为女儿抚着额角湿漉,声音微颤却十分坚决,“家里已经不能待了,娘已经帮你收拾好行礼,你现下就去火车站。我已经让老李去帮你买到上海的车票,你快走!把这钱帖身收好,路上千万小心。娘会给你小叔派电报,让他去接你,快走——”
轻悠惊愕不矣,“娘,为什么?”
妇人目光轻摇,红透了眼圈儿,眼下一片苍青的病影,直唤着女儿闺名却哽咽难言。恰时门外一片震响,竟是甚少来这院子的大家长轩辕瑞德,轻悠的父亲。
妇人急忙将女儿推出后门,一抹眼眉才去开门。
门一开,当首的中年男子目光严厉地扫过四下,厉声喝问:
“那臭丫头在哪儿?”
……
哐臧哐臧的铁轨摩擦声,节奏单调,车厢里嘈杂得不得了,哭闹的孩童,讨钱的乞丐,残肢的士兵,虚浮的眼神,空气中浮动着令人作呕的气味,这是最下等的车厢。
轻悠靠在窗边,眼底掠过一片又一片苍茫的黑影,没有一丝神彩。她紧紧抱着自己那个里的东西硬硬地咯着身子,有些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