达家自从失势之后,京城留住的人口就并不多,只有扬威侯本人那是常年都要在京城居住,无事不能出京的。其余族人据蕙娘所知,泰半是回到东北老家去了。他们和权家一样,都是东北小镇出身,族人在当地居住繁衍已有数百年历史。而东北这一块,自从百年前女真几乎为秦军全歼之后——权家的国公位,就是在那一战里挣回来的——这一百多年来平静得简直不像话,因天气又太冷,真要开垦,也是困难重重,朝廷重心根本就不在这一块,焦阁老都有鞭长莫及之叹,对达家在老家的生活情况,蕙娘一直并不太清楚。不过,对这位达夫人,她是下过一点工夫的。
她娘家姓倪,和如今平国公府的太夫人正是族亲,祖父官至吏部尚书,如今族里依然有近亲在朝为官,虽说达家败落时,倪家没有出手相助,但现如今风头过了,倪大人倒也时不时跟扬威侯来往一番,伸手拉达家一把。这不能不说是达夫人的功劳,据说扬威侯本人性情fēng_liú,好空谈炼丹,同先慧妃娘娘几乎毫无相似之处,倒是达夫人杀伐果决运筹帷幄,很有女中豪杰、巾帼英雄的意思,她虽然自己只生了两个女儿,且还夭折了一个,但对庶子、庶女都公道大方,在京城贵族口中,口碑一直相当不错。鲁王事发后,达夫人带了全家老幼回了东北,此后也不曾出来应酬。听权夫人话里的意思,五六年前,她是来过京城的,只之后又回东北去了。这一次进京,自然要来权家探望亲家兼恩人,说得露骨一点——也是目前达家最大的靠山。
这都是题中应有之义,甚至连达夫人带了这么一对姐妹花来,蕙娘都不会过分诧异,达家这条船,现在是四处漏水,岌岌可危,为了让它航行到下一个港口,连人命,那不也是说舍弃就舍弃?区区面子,算得了什么?就是真的想把达贞宝送进来做妾,也不是不能理解。
可她就不明白了,新妇进门连一年都没满,又不是不能生,就算达家有这样的想法,权家犯得着成全吗?怎么连太夫人到权夫人,人到得这么齐,就是自己二房两夫妻不知情,这么安排,不合常理啊……
此时两位少女见礼已毕,各自分宾主坐下喝茶叙话,太夫人少不得问问贞宝和丹瑶的年纪婚配,达夫人含笑道,“今年都是十四岁,丹瑶是要进京选秀,您也知道,现在倪家在京人口不多,除了我们家之外,也就是许家老太太了,可老太太这几年来身体不好,少见外客,也不好贸然就去打扰。她父亲就给我写信,把她托给我了。”
婷娘闻言,顿时对丹瑶灿然一笑,瑶娘在上门之前,显然对权家情况也有所了解,也同婷娘含笑点头。两人倒是和和气气,毫无候选秀女之间可能会有的剑拔弩张,看得几个大人唇边都含了笑意。达夫人又续道,“至于宝娘,是要进京完婚的,以后也就在京城落脚了,少不得还要请亲家多照顾,今日过来,也是带她来认认门的。”
“哪家儿郎这么有福气?”太夫人问,“说起来,是扬威侯哪个弟弟所出?倒是从前并不曾见过。”
“她还小呢,从前一向也都在东北老家。”达夫人笑着说,“是小弟弟的闺女,说给了鸿胪寺主簿毛氏的三儿子。婚期就定在半年后,回头把帖子给您送过来。”
鸿胪寺主簿,不过是八品的小官……虽说扬威侯幼弟从来声名未显,恐怕身上也没有带着功名官职,但那好说是侯爵亲弟,居然要和这样微不足道的八品官结亲,竟还不是长子……
太夫人和权夫人对视了一眼,权夫人微笑道,“以后过了门,有事就尽管给我们带话,自家亲戚,不必那么客气。”
长辈说话,哪有小辈们置喙的道理?达贞宝除了拜见长辈那一会,余下时间一直未曾开口,此时方起身给两位长辈行礼,“先谢过世伯祖母,世伯母。”
居然也是落落大方地认了长辈,谈吐之间,丝毫没有小地方闺女的寒酸之气……在这个锦绣千重、富贵万端的国公府花厅内,她虽也有几分好奇地左顾右盼,但蕙娘冷眼看她这么久,都不见她有半分自惭形秽。
从几个长辈的惊容,她很轻松地就可以推测出来:恐怕达贞宝和达贞珠,生得没有九成,也有七成相似。当然,她是要进京发嫁的人,同她没有太大的利害冲突,她也不至于为此就对达贞宝生出敌意。但心里不管再怎么不情愿……要说对达贞珠没有好奇,那也是自欺欺人。她看达贞宝,多少是有些挑剔的:这个宝娘,肤色并不白皙,反做均匀麦色,在大秦,算得上是个黑姑娘了——不过,的确也说得上是黑里俏,虽然年纪还小,可一双凤眼顾盼之间,隐含好奇笑意,使人很轻易便能抓住她的性格:友善、天真,多半还开朗爱笑,就是身子纤弱了一点,在婷娘身边一坐,就更加突出了她的瘦小……不过不要紧,年纪还小,总是会再长高长壮的。
论姿色,也就是中上吧。蕙娘又望了她几眼,心不在焉地思忖片刻,便不再关注宝娘,而是含笑随着长辈们的对话,配合地做关注状——人贵自知,以她最近的身体情况来说,在达贞珠一事上多做纠结,纯属自作孽。万一心事沉重,又犯了头晕,叫大少夫人和达家人知道了,恐怕真要笑破肚皮。
例行拜访,又在春月里,自然是要留饭的了。乘着大家起身出门,权夫人便打发蕙娘,“这出来半日了,恐怕你也乏了,还是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