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即便如此,你的种种作为,可称上草菅人命。不把外人的命当命,也就罢了,家里人的命你也不当回事——”
良国公话才说到这儿,权季青忽道,“何止家里人,连我自己的命,我都不大当回事。”
那个温良而诚恳的权季青,不知何时,已经消散在了良国公的叙述里,此时的权季青,比较贴近蕙娘记忆里的小疯子了,他的疯狂显得如此张扬、如此尖锐,但也就因为它的张扬而尖锐,又透着这如此的轻浮,往往令人有所轻视。这个权季青,从来都把他的任性摆到面上,此时亦不例外,除了任性以外,还透着深深的玩世不恭。他望着良国公的眼神,不屈中隐隐带了愤怒,一字一句,似乎都务求淬出锋锐,“这不就是您教我的么,要算计别人的性命,就不能把自己的性命放在心上。任何人的命都是一条命,从算了第一条命开始,我的命,我也就不当做是命了。我过的就是这样的日子——也是您养出来的,您纵出来的,连我的命我都无所谓了,家里人的命对我而言,又有什么不同?”
良国公不禁一手扶额,半晌都没有说话。权夫人低声道,“权季青!”
她话里蕴含着的一股力量,使权季青又低下了他高扬的头颅,太夫人便接过了话头,威严地道,“天伦天伦,你不要命那是你的事,你娘的命,你如何说害就害了?今日之事,你找一万条道理出来,亦难以辩得清白,更别说你二嫂和你之间,还有一场害命不成的恩怨。”
她冲蕙娘微微一颔首,便道,“私下处死你,那就是和你一样没有人伦了。你死罪可免,但活罪难逃。我们会和族长沟通,把你打发到漠河去,那里四周千里都是冻土,日子不大好过。有宁古塔将军的照料,你死不了,却也别再想跑了。在宁古塔好生修身养性,二十年后,会有人来查看你,若你是真改了,还能回到族里生活,若改不了,你还有十年,届时若再不成,这一辈子,你就在宁古塔好好地过吧。”
漠河几乎是贴着俄罗斯的边境线了,那里再往北走,是大片大片的冻原,不论冬夏都很难活人,往南也要走很长的路程,才能见到人家,并且路就那么一条,要把权季青控制起来,简直是轻而易举,就是任他去跑,他也跑不了多远,只能在官道上行走。一旦偏离了道路,恐怕就要永远地迷失在白山黑水之间了。良国公道,“嘿,你对我这个父亲无情无义,我这个父亲,还是要点你一句,漠河四周能住人的地方不多,你也别想着要跑了,老实住吧。就算你能跑到有人家的地儿,那儿的人家,和宁古塔将军营也都是有联系的,要把你起出来,轻而易举。”
这一番话,更多的还是说给二房听的,良国公看了蕙娘、权仲白一眼,权仲白微微点了点头,蕙娘心中觉得有些不稳,但却也未多说什么,算是来了个默认。良国公便续道,“在漠河,你也不用受什么苦,家里陆续都会给你捎点东西,服侍的人也不会少你的。你就多看点书,陶冶陶冶情操,多想想自己都错在了什么地方吧。”
权季青还想再说什么,权夫人望着他只是摇头,他便又闭了嘴。良国公喝道,“云管事,把他押到西三院去,门上挂锁,明日便打发人,送他上路吧!”
云管事自然尊奉如仪,道了声,“四少爷,请。”便把权季青扶了起来,在铁链叮当声中,走向了屋门。
行到门口时,权季青忽然止了步,他挣扎着扭过头来,他未看向任何人,只瞅着权夫人的方向,神色复杂,轻轻地喊了一声‘娘’,似乎还要再说什么,被云管事一拽,这话也就断在了口中,未能说完。
权夫人就是城府功夫再深,至此也要崩落,她摇了摇头,一手捣着胸,热泪滚滚地流了下来。众人面面相觑,竟无一人上前安慰,权仲白和蕙娘是没这个立场,良国公和太夫人,却不知为何,究竟也未开口。
到了最后,还是权仲白上去劝,“心里难过,哭出来就好了。赶紧的,躺一躺……”
亲自处置了亲生骨肉,任谁心里都不会有滋有味,就是矫饰太平,也不是现在的当口,权仲白留下来安慰权夫人,蕙娘等人,便各自散去了。她亦有些心事要盘算——斩草除根,权季青这样的隐患不除,她心底终究是不能完全安稳,可要是背着权仲白,把权季青给干掉了,权仲白会是什么反应,还真不好说……
这一题该怎么去解,蕙娘也没有头绪,她又惦念着两个儿子,即使权仲白回来了,两人也没多少话说,更无多少喜悦。洗漱上了床,她在床上翻来覆去的,想的都是这两件事儿,本来沾枕就着的人,今日过了一个鼓点,都还没有合眼。
权仲白也显然没有入睡,他虽然安安稳稳地卧在那里,但气息不定,不知自己正想些什么。过了一会,又问蕙娘,“你还没睡?”
“我睡不着……”蕙娘叹了口气,随口就是一件心事。“我觉得,这件事现在似乎是清楚了,又似乎还不清楚……迷雾重重,那种迷惑感,半点都没有减少,不知为何,反而还逐渐增多。”
“我早都习惯了。”权仲白说。“从小到大,我就一直活在这样的氛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