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到了图穷匕见,坐下来谈分手的时候,反倒是都没有太多表情了。权仲白觉得焦清蕙像是一尊宝石雕像,焦清蕙又何尝不觉得权仲白像是藏在一朵云里。他的态度虽然还是一贯的温文,但神色淡然,多少情绪都藏在了惯常的魏晋fēng_liú后头,谈和离,好像在说别人家的事……
只要一想到和离这两个字,蕙娘就禁不住噌噌地往上冒火儿,她不假思索,心里话就一句接着一句往外冒。“是,我是爱钱、爱权,这两样东西能让我活得比别人滋润,过着仙境一般的日子。我为什么不爱?这世上有人不爱钱,不爱权的么?你倒是找一个给我看看。我就是要追名逐利、力争上游,这没什么见不得人的,豪门世族要没有这样的心气劲儿,早晚为人取而代之,你以为所谓的诗书传家、忠厚传家,真是用仁义道德把下一代给培育出来的?”
没等权仲白回话,她就不屑地啐了一口,“屁话,仁义道德教出来的,不是只会读死书的废物,就是乡间的小地主,连大地主都尚且当不成。这世道就是这么冷酷无情,你都三十岁的人了,怎么还看不清楚?就拿你权子殷来说,没有国公府在后头顶着,你能这么潇洒自在,说一声去哪就去哪,连王公大臣都要和你赔笑脸,说声不舒服,你就能冲着皇上发脾气?你见过一般的御医没有,见了面你爹国公爷,他们是要深揖到地的,见了皇上就更别说了,三跪九叩可免,少说也要磕个头吧?你要不姓权,欧阳家能传你医术,能和你处得如此和睦?人家世世代代把持了半边太医院,这十多年来风头都被你给抢光了,你要不姓权,怕连活都不能活到现在了!”
见权仲白想要开口,蕙娘从心底冷笑起来,“是,我知道你不稀罕给皇上治病,可那又有什么用?你要出身一般人家,盛名刚起,只怕京里的征调令就来了。那是由得你一声不进就能了事的吗?软硬兼施,锁也要把你给锁去了!权仲白,你到底明不明白,这世上从没有桃源净土,也没有辟谷仙人,除非你一无是处、庸碌终生,否则你总是局中人。古往今来多少英雄,谁能跳出这个槛?只以你医道而论,秦越人、华青囊,其之所以知名,岂非也因为他们终究也为权贵服务,不然,你知道他们是谁?你苦苦追寻的自在如意,也不过是一场虚妄而已,你倒是自在了,如意了,可你有为家人想过没有?”
“是,我是有许多选择,你当我就没有过向往?我又不是傻的,该怎么把日子过得惬意,我难道会不知道?可我晓得世上还有责任两个字。你的出生,是父母血脉的延续,也是家族兴旺的希望,你的才能虽是天赋,可没有家族培养,没有父母的关爱,你会有今天这一身的本事?可你想想,你的名师、你的超然是哪里来的?恰恰是你最看不惯的,把子女当筹码看待的政治联姻,台面下的利益交换,权钱勾当换来的。我可以把话给你放在这里,市面上的钱,一千亿银子里,九百九十九亿都带了血,你哪来的脸面反对云娘、雨娘的婚事,我把话说得难听一点,就是你也不过是因为这样的筹码交换而出生的,抱着莫须有的仁义道德对这种事指手画脚的,你让人说你什么好?”
蕙娘这一席话,说得一屋子都静了下来,权仲白周身的那飘然仙气,似乎都散逸了开来,他端坐在蕙娘对面,对她的激动似乎是视而不见,垂眉敛目,仿佛老僧入定。蕙娘越看越火,直想把镇纸给砸过去。“你是有本事的人,逃不开这个名利局。也是有家的人,这一家一族的命运,你能袖手旁观?没人要你为这个家鞠躬尽瘁,操碎最后一点心血。可你也不能凭着你自己的好恶,连最基本的责任都给放下了。你说我有选择,我是有好多选择,可我是个有担当的人,我肩头的担子,在交付给子乔之前,别的路我一条都不会走,我就会顺着这条路往下走去。你以为谁不是这条路走出来的?大嫂虽然败了,可我还是欣赏她的,她起码知道要去争,任何人在朝堂里,都是逆水行舟不进则退,你不去争,新的权贵出来,就会挤压你有的那些权势、钱财,如果任何人都和你一样,想着光风霁月,不要五十年,这个国公府是连底子都要尽上来了。将来权家的掌门人,也要懂得为权家去争,我和大嫂争,不是为了私怨,就是为了谁的男人能代表权家在朝堂中争斗……”
她不禁自失地一笑,“现在看来,大哥不能,你也不能,倒是季青还有一点希望。可惜,他要上位,我们就得打包袱回东北去,我的宜春票号势将易主,我也就完不成我的责任。所以你说的也对,你想要什么,我本来也不该管你,只可惜这世道就是这样,我的理想,必须通过你来完成,我是不想迫你,都要迫你!”
权仲白低沉地道,“但我是不会为人逼迫的。”
相较于她的愤懑和激动,他简直冷静得像一块冰过的石头。“我的最初一切,的确都来自这个家的赠与,我也对家里尽了我能尽的力量,我尽了我的责任。我晓得你的意思,没有你这样的人居中支持,也就没有我这样的人在外逍遥。若你说的是这样的道理,爹已经和我说过许多次了——”
他叹了口气,“这个家生了我一次,我也保了这个家一次。我的确不会为了家族二字泯灭自我,我也不知道家族能供给我的金钱与地位,离开家族后,我是否还能获取,可我倒是有几分把握去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