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离这四十多年的人生当中,曾不止一次目堵过死亡,也不止一次和死亡擦肩而过。小时候她那酒鬼爹打起孩子来是不顾头不顾脚的,何离能活下来是个奇迹。
六岁那年被卖,先在人贩子周大嫂子家里住了两个月。周大嫂子一向是把小丫头们养的白净、懂点规矩了,才往主顾们面前带。要不,乡下丫头面皮肌瘦的又什么都不懂,谁家肯花钱买。
那两个月里头,何离从早到晚手脚不闲着,跑前跑后的替周大娘干活儿,见人就陪笑脸。虽然晚上回房睡觉的时候很听了些讥刺挖苦的话,不过功夫没白费,周大嫂子把她带去了谢家,让管事嬷嬷们挑选,还给多了两句好话。结果,何离被谢家挑上了。
周大嫂子把人交给管事嬷嬷,临走前笑着告诉她,“你爹想卖高价钱,我原本是想把送到马大户家的,他家出价钱高。不过你这么乖巧,我倒舍不得了。”
何离满脸陪笑的道谢,直吓出了一身冷汗。马大户行商,家里有钱,马大户娘子肥肥大大的,性子暴燥的很。凡卖到他家的丫头,哪个不是朝打暮骂、忍饥挨饿?那回卖到马大户家的是邻村的二丫头,没几年就被折磨死了。
到了谢家,虽然嬷嬷、姐姐们教规矩很严,但是不犯错就不挨打,又能吃饱穿暖,很满足了。不过,白天还好,晚上的时候很想家。虽然爹爱打人,也会给烤红薯啊。娘也有好声好气的时候。
十三岁那年,和自己一起当差的明月不慎着了凉,渐渐成了伤寒之症,被撵了回去。明月是谢家家生子,模样俏丽,性子泼辣,有意无意的得罪过不少管事嬷嬷。明月被撵出去没多久,就病死了。
在谢家,明月喝着上好的毛尖还嫌茶味儿不好;被撵出去之后,碎茶沫子煮出的茶水也当做甘露一般,一气灌了下去。明月心气儿高,曾经锦衣玉食过,这样的苦日子如何挨的下去?一病而亡。
何离越发勤谨,而且注重保养身子,不敢生病。“明月是家生子,生了病尚且如此。我是外头买来的,真到了那一步,怕还不如她。”自己若被送回何家,这花容月貌的,怕不再被卖一回?若再被卖,不定是什么地方。
十三岁那年,三爷的两个通房丫头小英、小莲,被三太太随意寻了个由头痛打一顿,撵到了庄子上。听说,三太太本是想把她们提脚卖了,但是管事嬷嬷们都笑,“谢家只有买人的,没有卖人的。”若不好,撵出去就是。卖人?我们在谢家服侍了几十年,没听说过。
三爷回来后暴跳如雷,把三太太骂了一通,准备第二天亲自到庄子上接人。三太太发了狠,命陪房连夜赶到庄子行事。第二天,三爷见到的是两具尸体。
三爷和三太太很是生了一场气。不过那时三太太已怀了二秀,等二秀生下来,夫妇二人又言归于好。死的不过是丫头而已,算什么呢。
二十岁那年,袁昭落水,何离被关。何离沾光在也怀有身孕,否则,四太太大可以将她杖责至死。就算事后查出来何离毫无过失,四太太也可以平安无事——丫头而已,算什么呢。四太太只需自责一句两句,这种事就能抹过去。
何离忆及往事,轻轻笑了出来。自己真是命大,三番两回路过鬼门关,都逃出了性命。二十七岁那年也曾遇险,军棍都高高举起来了,乃山和他爹爹自天而降,自己再一次逃生。
谢四爷不知她为何笑,也不问,低头亲亲她的脸颊,依旧温柔相拥。何离漫不经心的口吻,好似在随意闲谈,“玉郎为何信我?”
何离并没说是什么事,谢四爷却是懂了,“阿离不蠢。”阿离只是笨笨的,不会算计人,不会争宠,阿离可不愚蠢。害了阿昭,阿离能有什么好处?一点也没有。损人不利己的事,阿离根本不屑一顾。
何离叹了口气,偎依在谢四爷怀中慢慢睡着了。她一向不会为难自己,一向很容易满足,要不,以她的身份地位,以她的遭遇,怎么活到今天的?
倒是谢四爷,半宿没睡着。那年他回家后变故已生,袁昭没了孩子,昏迷不醒,何离被关了起来,外面有四五名健壮婆子守着,竟是防贼的架势。
谢四爷先是安抚何离,命人送何离回房,请了大夫调养。四太太不乐意,“玉郎这是纵恶。”谢四爷淡淡笑着,“不为旁的,为了她肚子里的孩子。”四太太没话说,只好罢了。
深夜,谢四爷命人绑了太太的奶娘姚嬷嬷过来。姚嬷嬷从睡梦中被惊醒,一脸惊骇。她是四太太的陪房,平日里谁不给她几分颜面,这时节却被四爷绑了。
谢四爷慢条斯理的说着,“嬷嬷到我家尚不足两年,可知道湖中有个小岛,岛上有退谷亭?嬷嬷,坐在退谷亭上,湖边一草一木,皆清晰可见。”
姚嬷嬷眼中有了恐惧、慌张,能看见湖边?谢四爷也不看她,闲闲提起,“巧了,今儿中午晌,我便在退谷亭上,欣赏湖畔的大好风光。”
姚嬷嬷无力的瘫倒在地上。怪不得他问都不问就把何姨娘放了,原来他是亲眼所见!完了,本是想一箭双雕,把这两个姨娘全都除去的。如今看来,至多废去一个。
姚嬷嬷黯然无语,谢四爷也不相逼,只轻轻叹息,“婚姻本是结两姓之好,可惜,如今谢、韩两家竟是要结仇。谋害子嗣,这事实实容不得,我只有休妻了。”
姚嬷嬷被彻底打垮了。她是四太太奶娘,这么做本是想帮四太太除去内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