脸上带着略微恶意的笑容,玛格丽特拿过装了钱的信封,撇下布莱克太太,转身离开了起居室。
原本她是想提醒一下布莱克太太不要登上泰坦尼克号的。
这种提醒本就显得相当突兀,加上这个插曲,布莱克太太更不会听她的。而且,玛格丽特怀疑这对夫妇稍显突然的这个决定可能原本就和自己有关。如果真这样,她的提醒反而更会令布莱克太太感到愤怒。
所以最后她决定什么都不说。
她下了楼梯,来到一楼,穿过阔大的客厅往花园去的时候,遇到乔伊走了过来。他的手上拿着一个信封。
“费斯秀,今天这么早就结束了吗?”他笑嘻嘻地和她打招呼,“你看,我说得没错吧?”
“呃,是的。”玛格丽特瞥到信封一角印着白星公司的标志,心中一动,装作无心般地问了一句,“这是什么?”
“这是明天的船票!”乔伊朝她展示,“泰坦尼克号可是一票难求,何况先生和太太的决定又这么突然。好在谢天谢地刚才邮差总算及时送了过来,温菲尔德先生已经问了我好几次了,让我这就送到布莱克先生的书房里去。”
温菲尔德先生是布莱克家的管家。
“哦,你去吧——”
玛格丽特微笑地目送他往拐角处的书房去。
————
片刻后,玛格丽特走出了这座别墅的花园铁门。
她回头的时候,看到房子正门一根廊柱的后边露出半个小小的身体。
谢利躲在那里看她。只露出一只眼睛。
两人目光相遇的时候,玛格丽特朝他笑了一笑,然后挥了挥手。
谢利转过身,迅速地跑掉了。
玛格丽特目送他的背影消失在门里,怔忪片刻。
就在刚才,乔伊从书房出来后,她悄悄进去,把放在桌上的那个信封压到了地毯的下面。
她不希望谢利上船。虽然他有可能上救生艇,但在那种情况下,变数随时可能发生。
这是她能为这个男孩做的唯一一件事了。
玛格丽特微微叹了口气,转身离开。
同时,她也做了一个决定。放弃去维也纳,下半年到美国,接受那个助教的职位。
————
第二天,四月十日的清早,玛格丽特搭上了去往南安普顿的最早的火车——她想把自己的决定第一时间告诉父亲。
她是十年前来到这里的,成为了一个十一岁的异国小女孩,从黑发变成了金发,拥有了一个新名字,玛格丽特·费斯,还有一个父亲,布朗·费斯。
就像布莱克家的男孩谢利说的那样,布朗·费斯是个贫穷的煤炭工。
他是个爱尔兰人,十年前,他漂亮的妻子丢下他和女儿与一个男人私奔。他听说有人在南安普顿看到她登上了去美国的船,于是他就带着女儿和变卖后的全部财产来到这里。他相信总有一天她会回来的,这样他就可以第一时间等到她的归来。在这里,他依靠为停泊在港口预备出港的无数客轮和货轮输送煤炭而生活,成为这个港口城市里数以万计的普通煤炭工中的一位。
那时候,玛格丽特和绝大多数与她相同命运的下层阶级的未成年女孩一样,在纺织厂里干着一份周薪不到一个英镑的工作,终日忍受着充满浮动棉絮的空气对肺叶的伤害。
布朗·费斯非常爱他的女儿。来到南安普顿,在他渐渐发现女儿变得和从前不同,不但能够准确记录下在他听起来完全不可捉摸的各种乐曲,而且无师自通般地学会乐器演奏后,他就下定决心,要让她过上一种和自己完全不同的生活。他用自己的积蓄送她上女子学校。在她从女子学校毕业,因为偶然机会成为温彻斯特艺术学院一位著名作曲家的抄写员、继而得到他的赏识,破格收她为学生后,他最大的心愿,就是能赚到足够的钱送女儿到她向往已久的维也纳音乐艺术学院继续学习。
玛格丽特曾痴迷于古典乐,梦想自己能够作出撼动心灵的不朽乐曲。但她也十分清楚,这不再是古典乐的巨匠时代了。如果她依旧放不下自己的梦想,最大的可能就是贫穷潦倒一生,就像她上辈子那位清贫了一生的音乐学院教授父亲。
——就算不考虑得那么远,仅仅从现状来说,如果她放弃了美国的那个工作机会,在接下来的可以预见的几年时间里,虽然她可以申请奖学金,但这并不足够支付她昂贵的学费和生活开支。她现在的父亲,布朗·费斯将要继续为她承担莫大的经济压力。虽然他一再强调他没问题,但从去年开始,玛格丽特就注意到他的健康仿佛有点问题了。她不想他再继续这么辛苦下去。
十年的父女相处。他是她来到这个完全陌生的世界里后第一个,也是对她最好的那个人。
更何况,再过两三年,一战就会爆发。如果现在去了美国,工作稳定后,就可以把父亲也接过去。那里才是最安全的避风港。
上午十点,火车终于抵达了南安普顿。
玛格丽特回到自己位于布林街区的家中时,父亲不在家。应该在码头干活。
布林街区是典型的下层阶级聚居区,也就是贫民区。街道狭窄而肮脏,房屋杂乱而破旧。年复一年,日复一日,这里聚居着许多梦想能够去往自由女神国度的人,他们大多是爱尔兰人,布朗·费斯就是其中的一位。
玛格丽特放下简单的行李箱,环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