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很多年之前的事情了。
那年原东园过寿,无争山庄照常来了许多前来拜谒的江湖人。许多到客人更是带着家眷、弟子一同前来,每年原老庄主寿诞的前后几日,可是说是无争山庄最热闹的时候了。
原东园亲自招待完他的一个挚友,然后准备前去看一下他的儿子。随云前不久大病了一场,近几日已是彻底好转,但他心底仍是挂念不已。
随云的生母怀孕时已不再年轻,产下他后元气大伤,要不是心里憋着一口气,想要伴着自己儿子长大成人,并怀着望子成龙的心思,她早在诞子时就撑不下去了。然而她终究没有得偿所愿,幼子在三岁那年双目失明这件事,使得她悲痛过度,心神俱损,不久就香消玉殒。
妻亡子盲,有无数人劝过原东园,望他早日续弦,否则无争山庄这偌大家业,怕是要就此没落了。
说得轻巧,若他再有妻妾,他这个目不能视的儿子在家里该是何等的尴尬。
至于家业什么的,再多的财富,再盛的名望,也是生不带来,死不带去,他还真不怎么看在眼里。
他只疼惜自己幼子,尚且年幼就丧母失明。更遗憾自己无法一身分作两人,既扮母亲又做父亲。这十多年来,他虽竭力在日常生活中照顾好儿子,但男子终究不如女子心细妥帖,行事中难免多有疏忽。
比如说前不久,要不说他疏于看望他这个儿子,说不定随云就不会生病了。原东园习惯性的把前不久随云生病的缘由推到了自己身上。
他走到随云所在的院落,估算了一下现在的时辰,心想随云此时大概正在书房,于是他绕过一丛青翠的秀竹,径直走向了书房。
书桌前,正在提袖练字的少年听到有人走进房间,就搁下了手中的毛笔。他放下提着衣袖的手,然后随手拂拭了一下袖口,“看”向了来人。
“父亲。”
原东园走过去,随意看了一眼摊在书桌上的宣纸,只见上面写着“下乔迁谷,参前倚衡”八个字。
由明入暗,谓之下乔迁谷。
原东园心道这四个字大概只是对方在练字时随手写来,并没有什么深意,然而他依然是止不住的多想了起来。
他是在借此暗喻自己如今的处境?他是不是有什么要做的事情,却因为双目皆盲行动不便无法做成,突发感慨之下写出了这四个字?还是说有哪个仆从怠慢他,对他不恭敬了?
思及这种种可能,原东园不免有些担忧,心中更是浮现起丝丝煞气。
原东园想问问他最近过的怎么样,再对他说一句,我儿不必忧烦任何事情,一切都有为父在,最终却是什么都没说出口。他深知自己这个儿子性子要强,心思敏感,随云真要是遇到了什么麻烦,也只会先尝试着由自己解决,最恶他人擅自插手。
原东园说:“我见这几日庄内来了许多少年人,我儿终日闷在庄里何其无趣,不妨与这些同龄人多多来往,交几个朋友总是没有坏处的。”
说来这也是他的错,随云年幼时,他以随云目不视物,行动不便为由,不欲他出庄。毕竟江湖险恶,人心叵测,常人行走江湖都不见得能全身而退,更何况是一个瞎子。外面哪比得上无争山庄安全?
只要自己一日建在,他就能给他的亲子提供锦衣玉食、裘马轻肥、和乐安详的生活。他想要读书,自己就搜集天下古籍经传,请来不世大儒予以教导;他想要习武,他就敞开放置着历代无争山庄门人创作搜罗而来的武功秘籍的藏经楼,任其在里面挑挑拣拣。
有时候,原东园会心想,只要自己能做到,他就算让自己去摘星捞月都可以。
他心安理得的将随云留在了庄里,让他生活在自己的庇佑之下。
只是,随着对方渐渐长大,也有了自己的自保能力,原东园的心思又变了。
他看着随云一个人孤零零地待在庄里,身旁也没什么说得上话的人,他才恍然,对方不像自己这般是个垂垂老矣的长者,而是一个本该意气风发,鲜衣怒马的少年人。这般沉静的性子,不该是他这个年纪的人该有的。
他暗暗责怪自己将幼子管束得过多了,一边委婉引导着他江湖上走动一下。
在随云离庄后,他又辗转反侧,彻夜难眠,后悔让他离家了。
也许真的是他将他看管得太过的缘故,他的这个儿子,虽然按照自己的嘱咐,时不时的出庄走动一下,但他看得出来,他这个儿子就像是在刻意避免与人深交一般,结识了那么多人,称得上“交心”的人却是一个也没有。而最近这段时间,随云更是连出庄的兴致都没有了,又回到了从前那般。
而他待人接物一如既往的有礼有节,进退有度,言行得当,让原东园想要说教一番都无从下手。
他看着在书桌前怡然而立的少年,心下怅然不已。
每个人都有一件自己想要的东西,或是一个称之为理想的奋斗目标,那他这个儿子的心里究竟在渴望着什么呢?这十多年来,他从没弄清楚这个问题。
听到原东园让自己结交一些友人,乔衡无可无不可地应承了下来。
原东园见他答应了下来,心底稍有宽慰。
他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你忙你自己的事情,我在这里休息会。”
乔衡:“桌子上的茶是新沏的,父亲不妨先喝口水。”
“好。”原东园说完,就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他坐在一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