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晚离烟睡得很好,三千港的早晨很凉爽,海风吹开了窗帘,轻轻拂在她的脚腕上,她慢慢从床上坐起来,脑子放空,一动不动地看外面的大海,尽管耳朵听得到,眼睛也看到了,但她还是用了很久才知道:哦,下雨了。
淅沥沥的小雨像是太阳在撒娇,离烟把手伸出去,让小雨打湿自己的手背。几个小孩撑着小伞在楼下聚头,结伴一起去上学,他们手里拿着早餐,一边吃一边笑。离烟想了想,把手机翻出来充电。手机里有一通妈妈的来电,还有来自她男友许文博的短信,他们都在找她。
许文博说:烟烟,看到短信可以给我打个电话吗?我们都很担心你。
离烟不想给他打电话,从手术到现在也有几年了,可这几年里离烟愣是没想起一点关于他们俩的恋爱经过。她曾问过许文博:“我们真的相爱吗?”
许文博的回答是肯定的。
“那为什么我不记得你?”
他当时指了指自己的腿笑着说:“大概你潜意识里在嫌弃我是个瘸子。”
离烟摇摇头,她不会这样,她不介意自己爱着一个瘸子。
“我对你没有感觉,我们分手好不好?”那时,她这样求他。
许文博大概是真的爱她吧,连这样无理的要求都能接受,他说:“好,分手吧,但我会从新追回你。”
两个人的分手在长辈看来只是一个无聊的游戏,在所有人心里,许文博还是离烟的男朋友,他们感情很好,马上就要结婚了。
许文博倒是遵守承诺,痛快分手,但分手后,他也说到做到,重新开始追求离烟。
离烟回国后一直在自家的向德集团上班,公司的人都知道她是老总的女儿,却不敢小看她,因为她是哈佛的高材生。公司里的女同事都很羡慕她,离烟曾有一次坐在卫生间的隔间里,听到她们的谈论。
在女同事眼中,她是一个上辈子拯救了银河的女人——有将军爷爷,有总裁老爸,有家世般配的未婚夫,有哈佛的毕业证书,还有不用刻意打扮就能吸引眼球的样貌。
可她们不知道的是,离烟想要的,不是这些。
她不喜欢自己的专业,不喜欢自己的男朋友,不喜欢高高在上的爸爸。
但那天下班时,许文博等在公司楼下,手里捧着一束粉色玫瑰。
***
天上忽然炸了一声雷,把离烟吓了一大跳,她关上窗,给许文博回了一条短信:我不回去了,不要找我,勿念。
离烟把自己收拾好,拿着车钥匙下楼,她想去买刚刚楼下小孩吃的那种豆浆油条。她开着车在街上绕圈子,找寻早餐铺子,放在台子上的手机响了,离烟接起来,听她妈妈说:“你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你今年二十八岁,还想闹到什么时候?”
她闹了吗?没有啊,她只是对父母说,想换一份工作。她想做个自由撰稿人。
妈妈的口气不好,一大早的离烟也爆了,母女俩在电话里吵起来。离烟把电话扩音,一边开车一边坚持要换工作,妈妈的言辞十分犀利,说她出了向德集团的大门根本不可能自食其力。
离烟说:“我在美国那么多年都是自己一个人,我怎么不能自食其力了?”
妈妈说:“你从小到大吃的用的花的,哪一样是你自己赚的?你自食其力了吗?家里把你当公主一样养大,送你去念最好的大学,你为什么不能为家里出一份力?你爸爸只有你一个女儿,以后向德都是你的,你现在在公司里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以后能顺利接手这份家业,别人羡慕都羡慕不来的事情你为什么不要?如果你能自食其力,那就把这些年我们花在你身上的钱都还回来!”
离烟一个急刹车停在路中间,她说:“原来你们都是这样想的吗?我是你们的女儿吗?还是你们的工具?!”
她的妈妈更加尖锐:“不要说工具不工具,作为工具也要有它的价值!你现在马上回来上班,不要再胡闹!文博很担心你,你怎么总是长不大!”
“文博文博!我已经说过很多次我们已经分手了!妈你能不能听一听我的感受,为我考虑一下?”
道路上突然停下一辆小红车,导致跟在她后面的一辆货车跟的太近打滑撞上了电线杆,离烟在与妈妈的争吵中听见砰的一声,一辆货车擦着她的小红车滑过,货车车头严重变形。
电话那端妈妈还在不停地教训着她,离烟的心嘣嘣直跳,心想:妈妈,你知道吗?我刚才差点死了。
她不想再多说什么,这些年,她和自己的父母就没有一次能好好沟通过。她尝试过,但一次一次的,她累了。离烟关了手机,告诉自己不要哭。
货车车主愤怒的敲响了小红车的车门,离烟鼻头红红的出来,颤着声说:“对不起。”
任凭是谁一早出门就撞了车都不会被这轻飘飘一声对不起搞定。车主拉着离烟生怕她逃走,一定要让他看看车头的惨状,他说:“要不是老子当时机灵,你现在就是肉饼了你知道吗小姑娘!你看看我的车!你说怎么办吧!你到底有没有驾照啊怎么敢这么胡乱开车!”
离烟被他扯得东倒西歪,其实这件事很简单,赔钱。只要离烟能甩出银行卡说:多少钱我赔给你。
可离烟突然想到刚才妈妈说的话:“你从小到大吃的用的花的,哪一样是你自己赚的?你自食其力了吗?”
啪嗒啪嗒,眼泪哗哗掉下来,离烟终于承认,她活到二十八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