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润从穿堂里过来,看见她在略顿了下。颂银脑子里乱,勉强和他说了两句话,然后就开始一心担忧“留不留”的问题。这又是两难,要是不留,说明让玉不得圣眷,抬籍前路漫漫;要是留,只怕豫亲王不能放过,御前和敬事房里未必没有他的耳报神,知道让玉侍寝,回头一碗药悄悄送过去,一了百了了。然而不怀龙种怎么立功?最后晋了位分也是白搭,算盘照旧打空。
她在殿里呆做坐着,坐了半天转头看陆润,“这两天万岁爷圣躬康健?”
陆润道是,“都好。”
“哦。”她拖着长音,心不在焉。
陆润仔细打量她,“佟大人怎么了?瞧着心事重重的,为小主儿担心吗?”他笑了笑,“您放心,没事儿。世人都这么过来的,万岁爷会温存着点儿的。”
她不由抬头看他,温不温存他怎么知道?想起他和皇帝有那一层,她就觉得很别扭。气氛似乎有点僵,得找些话来说说,“我今儿上东六宫走了一圈,去了景祺阁,又去了东北三所。郭贵人挺好的,禧贵人好像快不行了,看守的太监说就是这两天的事儿。我在琢磨要不要回禀主子,毕竟人虽进了冷宫,贵人的封号还在。万一殁了,发丧什么的都得有一套规矩,到时候怎么料理?”
他坐在那里,淡声道:“禧贵人的境况万岁爷都知道,她犯的错没法宽恕,最后必定是进不了妃园的。之前皇上有过示下,戴罪之身,随意处置就是了,届时不必回禀。”
颂银嘴上说明白,心里却感觉悲凉。这就是帝王家的感情!禧贵人当初得过一阵子宠,万岁爷和她吟诗作画,待她要比待别人亲厚得多,没想到最后是这么个结局。因为用了催生药,生下了死胎,以前的种种也都灰飞烟灭了。当真一点旧情也不念,连妃嫔的陵寝也不让她进,实在令人心寒。更使颂银无措的是让玉已经进了宫,不知皇帝怎么处置她。帝王之爱是建立在同盟上的,能有几分真心?让玉恐怕是不能幸福了。
但眼下既然有了数,那么禧贵人想回正红旗的愿望尚且能实现。等明天先差人和她家里通个气,看他们愿不愿意管。要是不愿意,她这里就全权经办,找个地方停灵,到时候发引祭奠一起办了就是了。
正安排,听见外面脚步声传来,这趟侍寝算是结束了。
她忙起来看,太监把人放下,又呵腰退了出去。让玉裹着被子听令,蔡和进来,扬声高呼一声“留”,然后扫袖,笑容满面地打了个千儿,“给小主儿道喜了。”
让玉红着脸颔首,她身边的宫女给她换了衣裳,把事先准备好的赏钱放下去。颂银不放心,怔怔盯着她看,悄声问她:“怎么样?还成?”
让玉眉间隐约有愁绪,俯在她耳边说:“原来我只是喜欢和他说话。两个不熟悉的人到一块儿就做那种事,像牲口一样,真叫人恶心。”
颂银惊讶地望着她,她做了个泫然欲泣的表情。那边的钱都放完了,宫女挑着灯笼在前面引道,她驾着太监的手臂,慢吞吞回永和宫去了。
事情一件一件的发生,想避让是不能的,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所以就这样吧!
述明听说了半天没言声,隔了很久才道:“谁让她充好汉来着?我出这个主意没让她附和,她蹦出来了。这会子好了,自己选的路,哭着也得走完它。”
颂银也是一脑门子官司,既然让玉这里尘埃落定了,就得操心自己的事了。那边要上布库场,她打算照着阿玛的意思来一出,又忌讳中秋过后水凉,不敢真跳进河里。还是换个方儿,就说好好的突然晕了,把容实绊住就行。
没想到禧贵人的事很快也出了,虽不突然,人当真没了,也感到十分遗憾。恰好事发在布库前一天,她还有时间经办。把人从东北三所运出去,宫里不得允许是不能停灵的,且不准烧纸祭奠。禧贵人娘家呢,因为闺女生前关在冷宫,死后又被撵出来,辱没了祖宗,早就在感情上作了了断,至死都没有打算再见一面。内务府推脱不得,在广济寺租了个地方,把灵柩停在那里,好受些香火。
颂银是个劳碌命,忙前忙后,一时也不能停歇。安排了和尚念倒头经,把出殡相关的一切都张罗好了,迈出门槛时不知怎么一阵头晕,脚下一崴撞在了廊柱的莲花底盘上。晕前还庆幸呢,这下解了燃眉之急了,不必装,绝对逼真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