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又赶紧去请了婆婆来府中。我想,若是莺儿这个时候出了个好歹,我……我便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罢。
莺儿意志消沉,一心寻死,我对她说,你就甘心这么死了?你还没当成马府的主母,你还没有见你的文才兄最后一面,你死的就甘心吗?
莺儿恶毒地瞪着我,果然,她撑到了夫婿凯旋归来的那一日。
而我则清清楚楚地听见莺儿对夫婿说:是她,是柴七娘害死我腹中骨肉。
莺儿没有死。或许是因为夫婿回来了,又或许真的和我说的一样,她还不甘心。总之,不管出于什么原因,莺儿没有死成。莺儿流产之事,最后也真相大白了,原是沁雪下的□□。莺儿心有不甘,定要从沁雪口中问出此事与我有关的消息,可是沁雪到最后仍是死咬牙关,什么也没说。
莺儿没有死,沁雪却没了。柴家开始蠢蠢欲动,他们的频频动作,几乎让我以为沁雪也不过是他们手中的一枚棋子,她下毒害莺儿也是受了他们的指使。这个念头出来,让我几乎浑身战栗,只因,沁雪若是棋子,那我何尝不是?
父兄无靠,夫婿无靠,连孩子也没了……又自卑与容貌丑陋的我一度陷入绝望的深渊。
到后来,我听府中的婆子说起一枚鸡蛋多少钱,一斤大米多少钱……她们口中多是些琐碎的事情,可我却听的津津有味,相较而言,他们口中的屠夫、车夫、商贩都比我要活的有生机,他们为微薄的薪水而努力奋斗,每一个人都那么灵活而生动。而我,即便衣食无忧,我却活的没有丝毫安全感。我的一切都像是一场梦。我甚至想过夫婿长我这么多年,等他走了,我该怎么办?他会给莺儿安排好后路,而不得宠的我呢?然后我开始刺绣,听着婆子说一张刺绣能卖到多少钱,我估摸着自己能赚到多少钱。字画虽是我的强项,却是不能拿出去卖的,我是内院女子,墨宝自然不能流落到市井中。
夜间,丫鬟端来夜宵,我吃了之后却腹痛不止。没多时,我看到莺儿扭曲的脸出现在我的面前。她说:柴七娘,你害死我的孩子,凭什么还能安然无恙?!你睡觉的时候难道不会梦到向你索命的我的可怜的孩子吗?!柴七娘,凭什么文才他还要将马夫人的位置留给你这么恶毒的贱人!你去死!去死!
我喷出了一口鲜血。
然后倒了下去。
莺儿是不会知道,那天她说是我害死她腹中的孩子,夫婿那阴郁的眼中一闪而过的杀意,让我彻底梦醒。故我不安。故我……
如此死了一了百了,倒也好。
我看着笑容扭曲的莺儿,忽然觉得她与我一样可悲。
我们都不过是迷迷糊糊的路人。
那些事还是从一个做洒扫的婆子嘴中知道的,原来夫婿曾有个心爱的女子,可这女子的名字在马府,甚至是整个杭州城都成为一种禁忌,一般不会有人提起,至少不会在夫婿面前提起。所以,我仍是不知道那让夫婿放在心上半辈子的人究竟是谁……
夫婿深爱那名女子不得,只因那女子爱着另外一个人。
后来,失落的夫婿走在路上,遇到一个神棍。那神棍非说我是夫婿命中注定的妻子,激的他一时羞愤,马鞭抽在石子路上,激起一颗石子狠狠划破我额头。自此我额上便留下了这个鸽子蛋大小的疤痕。父母为靠上马家这棵大树,死皮赖脸,愣是要夫婿为我负责——因我被他毁了容貌。
我十四岁那年嫁入马家。
用了整整五年的时间,我才看清楚这个男人的心。
用了整整十九年的时间,知道了事情的真相。
或许,某一日,他在同样阳光明媚的日子里遇见了这个叫莺儿的女子,见她抬眸低首像极了那个心爱的女子。于是,便有了后来的事情。没有莺儿,我一辈子也不会知道夫婿的这段往事。没有莺儿,我一辈子都是被亲人、被爱人蒙在鼓里的马夫人。
神智涣散的时候,我似乎看到了夫婿略显慌乱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