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天气转暖,我的产期也已过去半月有余。萧琰太后皆万般着急,可腹中的孩子却是一点也不着急。
那日太后来看我,我正躺在榻上养身,太后道:“别人怀胎十月,你如今都十个半月了,可觉得不适?”
我笑道:“按理说早该瓜熟蒂落,但是这个孩子脾气慢,儿臣也只得由得他去。”
太后淡淡一笑,沉稳说道:“这是辛御医,日常服侍哀家的,他的医术最好,让他给你瞧瞧吧。”
我不安地抚摸着泄,道:“莫非是儿臣的胎……”
“你先不要胡思乱想,”太后打断道,“应当没事的,让辛御医看看就好。”
如此,我不能推脱,伸出手腕让辛御医把脉。
辛御医切脉良久,神色略有凝重。太后也隐隐不安,问道:“可有不妥么?”
辛御医摇头,道:“娘娘和皇子身体康健,只是娘娘长期劳神,所以孩子受到影响。娘娘宜放下杂念,想来惺子不日便可以降生。”
这辛御医的话当真准确无误,时隔一天我正喝着安胎药,忽然觉得腹中一疼,继而有了几分下坠之感。
“啪”那碗从手中无力坠下,柔嘉唬了一跳,连忙上前扶住我,我一把抓住她的胳膊,手心黏腻腻的全是汗水。
“娘娘……”柔嘉脸色煞白,喃喃唤道。
我也不知怎么了,这个时候竟觉得好笑,拍了她肩膀一下笑道:“傻丫头,要生了,快去叫人传御医,再去请皇上过来。”
柔嘉木讷点点头,连连吩咐柔仪去请御医,方由去请皇上。
御医早已随时待命,不过片刻就来了。我躺在内殿服下催产药,心中忽而惴惴不安起来。
两年前生第一个孩子,我体内余毒未清,几番惊险好容易生下了昭靖。这次虽然安稳,但是半个时辰过去,我仍没见到萧琰的身影。
“皇上呢?”我吃力地爬起身,抓着方由的衣角问道。
方由略有为难,勉强笑道:“娘娘安心生产,皇上就在外面。”
我怔了片刻,越发不肯安心起来,不肯松开方由继续追问道:“到底怎么了,一定是出事了,方姐姐你快告诉我。”
方由见我喊出她的名字不觉色变,我也自知失言。环顾四周,幸好无人在意。
“娘娘,皇上就在外面,您放心吧。”方由道。
我更加着急,相处这么久,我了解方由。她的神情无不透露着她的忧虑焦急,我扯着她的袖子道:“你若是想让我安心生孩子,就告诉我实话,皇上到底来了没来?”
方由眼见我不肯放手,只得说道:“皇上马上就来,娘娘别多想了。御医说孩子晚生便是因为娘娘太过操心,眼下这个时候,娘娘谁都不要管,只管孩子好不好?”
我苦笑一下,腹痛铺天盖地而来,掩盖了心底的难过。我道:“这个时候,皇上难道还在陪着贤妃么?”
我并不是轻易自伤的人,这么多年在宫中,我早学会了自强。然而这等关头,我最虚弱无力的时候,心中还是希望能有个男人陪在我身边,我也能安心。
催产药果然厉害,我泄越来越疼,神智也越来越不清醒。方由站在我旁边,紧紧握着我的手,我迷茫中似乎对她说道:“若我不能醒来,你一定要照顾好我的孩子。”
方由低声在我耳边道:“不许胡说,御医说你情况很好,只是有点累了。”
身体累不累我已经感受不到了,我只觉得心好累。入宫四载,日日饱受别人算计,自己也日日算计别人。我其实并不喜欢这样的日子,若能如那个梦境一般策马边疆,一定会比现在畅快舒心。
迷迷茫茫间,我似乎回到了过去。小时候在定国公府同方由嬉戏,同族中几个姊妹闲话,日子好不惬意。后来入宫,我记得那年的太寿宫古朴巍峨,那一年的天空湛蓝。我立于蓝天白云之下,微微屈膝:“臣女周暄,参见太后。”
画面骤然一转,是大婚那夜。萧琰睡在我身边,我悄悄伸出指尖,描绘着他的眉眼轮廓。他却突然睁开眼睛,看着我笑道:“朕的皇后,倒是挺调皮的呢。”
那许是我最灿烂的年华中最美好的回忆,那夜的缠绵温柔之后,我终是一步步踏入后宫的漩涡之中,再也没有了年幼无知时的跳脱随性。
朝露公主的狡猾多变,伤心失意。孙仪蓝的先友后敌,暗中算计。还有这些年对我多番狠下独毒手的女人,都令我渐渐迷失真性,渐渐也变做她们一样,剜出来的心肠都黑暗无比。也或许她们也曾有明媚的时候,只是在宫中久了,谁人不受到侵袭?
我渐渐清醒,于梦中是,于现实也是。奶娘正抱着新生的幼子给我看,我才恍然发觉自己已经生下了孩子。
“恭喜皇后娘娘,这是个男孩呢。”奶娘笑道。
我心中一喜,不管男孩女孩,只要孩子生下来就好了。
“都下去领赏吧。”我笑道。
奶娘们都笑道:“娘娘还打赏呢,惺子都降生两天了,太后娘娘早在两天前就已经赏赐过了。”
我心中喜悦,便道:“太后赏的是太后赏的,你们日后辛苦,本宫赏赐你们也是应该的。”
如此几个人欢天喜地下去领赏,我这才转首问柔嘉道:“本宫生下惺子,原应皇上打赏,怎么反而是太后?”
柔嘉勉强一笑,闪烁其词:“太后打赏和皇上打赏不都是一样的么,娘娘别多心了。”
我疑心已起,自不可能轻易平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