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牙子觉得今天一定是出了幺蛾子了。一清早,一个美貌小姑娘过来,凶巴巴地要买个最没用的仆妇也就罢了,偏偏那臭婆娘还要拦阻那小姑娘,这究竟是什么事儿!
“柳姑娘——”扈春娘贴着柳五儿的耳边轻轻地说。
“我手已坏,厨活再也做不了了,你即使将我买回去,我也是废人一个。”扈春娘的声音有若熄了十年的灶膛里的膛底灰,一丝活气儿都没有。
柳五儿真的要发飙了,高声道:“文书还没好么?”
人牙子一溜小跑赶了过来,擦着头上的汗,说:“姑娘,这是这婆娘的身契。您交了钱,就可以领人走了。”
柳五儿没二话,一小锭银子已经塞了过去,顺手便拔掉了扈春娘脖颈后面插着的草标。她也对扈春娘冷冷地说:“我如今已经买下了你,如今你万事都要听我的。”
扈春娘见柳五儿如此,也是叹了一口气,默默地跟在柳五儿的身后,随着柳五儿来到张家的小院儿。
平氏见到柳五儿凭空就带了个人回来,也不过问,只默默地寻了一套棉布的旧衣出来,然后烧了热水,让扈春娘梳洗更衣。扈春娘洗了将近有一个时辰,才将周身彻底清理妥当了,走出来见柳五儿。
可是柳五儿如今依旧怒气未消,气鼓鼓地坐在堂上等着扈春娘,见到扈春娘出来,柳五儿胸膛一起一伏地,突然冒了一句:“真是气死我了!”
平氏觉得没头没脑,柳五儿的脾气确实不怎么样,可是她却从来不曾发过这么大的火。怎么今日新买了个仆妇,竟叫这位姑娘发这么大的脾气的?
扈春娘低头,一个字都不说。
反而是柳五儿一拍桌子,说:“跟我走!”
扈春娘依旧是那副槁木死灰的样子,木然地垂着头,连眼珠都不转一下,呆呆地跟着柳五儿就出了门。
家中就只剩平氏一个,一头的雾水,凭空猜测扈春娘到底是个什么来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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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间柳五儿带着扈春娘回来,对扈春娘说:“你明白了么?”
扈春娘这时候多了一点儿活气,反问了一句:“明白什么?”
柳五儿依旧是那么大的活气,拍着桌子说:“你的手是能治好的,能治好的呀——”她说话的时候,眼睛里几乎快有泪水落下来了,“你身为一个厨娘,努力了那么多年了,你熟悉各种食材的烹饪和火候,晓得食物如何搭配,你从来都晓得,在厨艺上头,女人绝对不会输给男人的,可是你……你为啥要轻言放弃!”
旁边听壁脚的平氏这才知道,柳五儿今天带着这扈春娘在外头转了一圈,原来是去为扈春娘的手寻医问药的。
哪晓得扈春娘却淡淡地回答道:“即使能治,也回不到过去的水准了。柳姑娘,我的右手已经持不动刀了。我只要一想到日后即使能动刀,切出来的东西也是歪歪扭扭的,我就……”说到这里,扈春娘的心潮终于出现了一点起伏,她忍不住语音里带了一点哽咽,“好多事儿我都做不了了,别说切,我颠勺也颠不了了,哪怕是将锅里滚开的汤倒到碗里,我也做不到……柳姑娘,你也是个厨娘,你难道不明白我的心意么?”
柳五儿十分郁闷,觉得扈春娘就是一颗又臭又硬的石头,脑子还一根筋,不知道变通。
“右手不好使,你不会用左手啊!就算你双手都真的持不动刀了,你难道就不能带个徒弟,让她替你持刀,让她替你切菜,让她替你倒汤……你做了这么多年的菜,积攒了这么多年的经验,如今难道就这么一股脑儿喂了狗吗?”柳五儿怒气冲冲地道。
扈春娘听见柳五儿这么说,惊呆了一分钟,突然也哭了起来,然后跪在柳五儿面前,说:“姑娘,多谢你替我治手。”她就只这一个心病,被柳五儿一声喝破,忍不住便大哭起来。
柳五儿这几天已经怕见人再哭了,这时候赶紧将扈春娘拉起来,说:“好啦,你说说,到底怎么样了,你怎么会被人带到扬州来发卖呢?”
扈春娘一听柳五儿这么问,哭得更凶了。柳五儿本来只是想转换个话题,以换取耳根稍许清净,没曾想却招出了扈春娘更多的伤心。她声声泣血,将被东家欺负,被夫家欺负,继而被人贩子欺负的血泪史一股脑儿地告诉了柳五儿。
起因与薛家的变故稍许有些关系。
薛家自从薛蟠出事,月明轩的生意基本上就停滞了。而扈春娘一直在月明轩供职,这时候也没了生计供养家里。她原本与暂时管着月明轩的邢大舅好声好气地相商,岂料那邢大舅就故意挑了扈春娘的错儿,扣住了扈春娘在月明轩的份子红利和几个月的月钱不发。
扈春娘一介弱质女流,无处说理,又正值开春之际,天气变化,扈春娘偶然受了倒春寒,便发现双手渐渐地无法动弹起来。
而这扈春娘虽然是一介守寡之人,夫家却还在,而她这几年辛辛苦苦打拼,赚下的钱,全部是送回夫家去供养婆母与小姑的。
柳五儿震惊了,她早年听说过扈春娘和荣国府大厨房主厨李老三的“绯闻”,原以为这扈春娘是个看得开,敢于追求自己的幸福的人,谁晓得观念还这么传统。她宁可自己背上恶名,也要好生供养婆母与小姑。
那扈春娘垂下眼帘,道:“我夫家对外只说早已不认我这个儿媳了,毕竟当初也没能留下个一男半女。可是我的身契什么的,还都在夫家。早先我每个月都送钱回去,孝敬婆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