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嘴里怒嚎,却无济于事:想不起了。
无论如何,他都想不起,那三个人的面孔……
甚至,自己,都变得面目模糊。
只有松树上的血迹,不知是他的头撞上去的,还是弓箭抽出来的。
在山下的腥风血雨里,他倒下去。
仿佛整个世界,再次在自己面前毁灭。
强大的罗迦,自以为是的罗迦——自以为保护了所有的人,到头来,却谁也没有保护到。
他倒在地上。
倒在这冷冷的下雨的山崖上。身下的石板,古老,冰冷,因为长年累月的湿润,起了薄薄的一层青苔。
他的耳朵贴在这层青苔上,隐隐地,听得山下,那孤儿寡母的哭泣,一声声,那么悲催,却又是隐约的。
他忽然跳起来,茫然地四处张望,想要看个清楚明白。
不行,自己必须看到。
一定要看到,再不看到,就要完了。
他觉得自己也要完了。
……
一双手搀扶他。
是魏晨。
魏晨低声道:“主上,您节哀。”
他茫然地看着自己这名忠心耿耿的下属。
“主上,刚才,我看到陆泰等人去了玄武宫……”
陆泰等人去玄武宫?
他们去干什么?
罗迦脑子里一片混乱,理不清思路。
只下意识地,一步一步,往山下走。
……
按照弘文帝生前的遗嘱,他的丧事就在北武当举行。
许多鲜卑大臣们,当然感到不满意。按照他们的意念里,弘文帝的丧事不但该去平城,甚至该去鲜卑老祖先们的发源地。唯有在哪里,才是他们根深蒂固的势力,生于斯,死于斯,这才是鲜卑人的精神。
而在北武当,则被一群牛鼻子道士和一群汉臣包围,整天笼罩在一种他们不熟悉的葬礼仪式上。
尤其,主持丧礼的是李冲,是最近风头最旺势的汉臣,大家可没忘记,他的死去的哥哥,正是冯太后昔日的“男宠”。
此时,连束缚冯太后唯一的弘文帝也去了,那么,事后,冯太后岂不是更加肆无忌惮?
更令大家恐慌的是,弘文帝临终的最后时刻,竟然单独召见冯太后——他有什么留在这个女人手里?
大家都她的势力,更添加了一层忌讳。
本来,她已经掌控了小皇帝,如果弘文帝再落了什么东西在她手里,这天下,岂不是真正要开始了女主当政?
她是否从昔日的背后,真正地走到前台来了?
大家企图阻止,虽然有心无力,但是,鲜卑大臣们也知道,这是最后一击了。
这一次失败了,大家将永远被这个女人踩在脚下。
这种权力的角逐,很快明显起来。
大家先是对李冲的丧礼提出许多质疑,然后,公然向冯太后请愿,要将太上皇帝的灵柩,护送平城。
这一日,芳菲和宏儿正守在灵前。
天气阴沉沉的,芳菲屏退了一切的大臣和礼仪官。
她有时站起来,看着那用特制的冰棺保存下的人。
在冰棺里的弘文帝,面色如生,只是非常惨白,安详地躺着,一如刚刚睡着。
不久后,他便会被焚烧。
她在此时凝视他的时候,才敢肆无忌惮,想起自己和他这纠缠的一生。
宏儿一直趴在旁边,一直都在哭泣,谁都劝不了。
芳菲也没再劝说他,他对自己的父皇,有着一种特殊的感情。
一众大臣哭哭啼啼的进来。
为首的,正是陆泰,任城王等人。
大家跪在地上,哭了半晌弘文帝。
小皇帝本来一直在哭,听得这些大臣们哭泣,他反倒不哭了,惊奇地看着这些人,不知道这些人干嘛这么伤心。
他端端正正地,在居中坐了。
大臣们立即停止了哭声,参拜。
尤其,这些人哭得伤心,但此后,却毫不含糊,语声甚至咄咄逼人:“启禀陛下,按照我们鲜卑人的规矩,皇帝大行,是必须在平城举行烧灵仪式的。纵然是先帝,太祖等,都是在平城举行的……”
小皇帝说:“这是父皇留下的遗命,朕只是奉命行事。”
任城王道:“恕臣直言,太上皇帝陛下临终时,受到了战事的刺激,精神已经有点错乱了,也许,他当时的情绪做不得准……”
小皇帝怒了:“你的意思是,父皇在说胡话?”
陆泰立即道:“当时御医诊治,都说太上皇帝临终时,一直神智不太清楚……”
好一个神志不清。
芳菲冷眼旁观,这一群人,弘文帝尸骨未寒,就要做第二个乙浑了?
京兆王也说:“陛下请三思,太上皇帝虽然有遗命,但是,我们鲜卑人的传统可不能忘记,小王建议,不如在北武当举行一次丧事后,再将太上皇帝的灵柩运回平城,如此,也不违背太上皇帝生前的遗愿……”
……
小皇帝冷笑一声,气得浑身哆嗦。
他虽然小,也听出了这些大臣们逼迫的意图。
明明父皇就说了,自己希望埋在北武当,因为北武当有先帝爷爷的坟茔……有他心里隐隐明白的东西:因为太后经常在这里;太后甚至曾经说过,她死后也要埋在这里。
所以,父皇就执意也要埋在这里。
小小的孩子,一夜之间,几乎变成了大人。
可是,这些人,却偏偏要把父皇运回平城去。
难道就放任父皇孤零零的躺在平城?
他环顾四周,空荡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