亥时末,秦淮胡同。【网首发】
远处隐约传来敲更的梆子声,在这夜色下被拉得悠长。何仲青摇摇晃晃地推开楚馆后门,和送他出来的花娘喁喁细语,又抵在门边好生缠绵了一番,这才心满意足地系好衣裳,拔步往外走去。
不怪他今天心情好,作为永平侯家的二公子,离世子的位置一直就差那么一步,如今何伯金一死,他前面的路可是顺畅了不少。
哼着不成调的小曲儿,何仲青大咧咧地走在路中央,入夜后的上京家家闭户,街上也空旷无人。半弯的月牙上遮了一片乌沉沉的云,夜色也像是笼了薄雾般,带着几分黯淡。
呼--
不知从哪儿吹来一阵阴阴的风,吹得何仲青脸上一凉,浑身打了个激灵,酒也醒了几分。
于此同时,半空中的乌云也慢慢被吹开了,何仲青长长的影子也清晰地映在了石板路上。
影子渐渐被他甩在身后,在何仲青看不见的地方,慢慢又多了几道影子,紧紧缀在他的影子旁。而多出来的脚步声极为细碎而小心,几乎是落地无声。
何仲青醉得迷迷糊糊,可这寂静中透着几分诡异的夜里还是让他心中起了几丝异样的情绪。他下意识地加快了脚步,几乎是左脚拌着右脚地往前走着,可身后那种如影随形的感觉依然强烈。
眼看着自己再拐个弯,就会走进一条狭窄胡同--穿过这条近路,永平侯府的大门近在眼前。何仲青几乎是鼓起了全部的胆量,猛地一回头,从嗓子眼里挤出一句颤颤巍巍的喝声:“是谁!”
没有人。
空荡荡的大街像是怪兽张大的嘴,隐在黑暗里,无声地嘲笑着他的疑神疑鬼。
何仲青紧绷的肩膀瞬间垮了下来,心有余悸地喘了几口气,摸了摸一后脑勺的汗,转身继续往前走。
做工考究的靴底刚跨过街角,突然就是一顿,又很不合常理地后拖了几步,片刻后,再无声响。
小胡同里的背风处铺了一床破破烂烂的棉花,上面常年睡着个讨饭为生的老乞丐,有轻微的闷哼声传来,似乎离他很近。老乞丐睁开糊满垢污的眼睛,望着胡同口影影绰绰的几个人影,迷迷糊糊翻了个身,又睡了过去,很快响起了呼噜声。
而那双靴子,再没能踏进胡同中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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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平侯府。
正厅上,永平侯怒气冲冲地来回踱着步子,不过短短几日光景,他的脊背又垮了几分,鬓间的白发也多了不少,深凹的眼眶下还透着乌青。
长子惨死,庶子失踪,就是再老成冷静的人,此刻也冷静不下来了!永平侯夫人还在床上躺着呢!
永平侯背对着门,朝着堂上先帝亲笔提的匾额运气,听见身后有脚步声渐进,还未回头就道:“老二找回来了没有?”
见来人没有动静,永平侯心中郁积的火气又旺了几分,不耐烦地喝道:“没找着还回来干什么!滚出去接着找!”
“侯爷!”管家声音响起的同时,又是扑通一跪的声音,“是,是三殿下到了……”
永平侯仓皇转身,一脸怒容还未散去,就看到萧扬已经跟在管家身后进了正厅。
平日里的萧扬,唇边永远含着一抹温润的笑意,让人一看就心生好感。可今日他不但没有笑,面色甚至还有些阴郁,通身天家威严,释放得淋漓尽致。
永平侯心里咯噔了一下……他似乎突然意识到,三殿下的温润,其实只不过是一种掩饰。在必要的时候,他同样是杀伐的,凛冽的,令人心悸的。
他莫名地就觉得有点心虚,忙前迎几步,躬身一拜:“不知殿下来此,未能亲迎,请殿下莫怪。”
萧扬淡淡应了一声,却径自走到上首坐下,都没看永平侯一眼。
永平侯心里更忐忑了,他好歹也是勋戚出身,真论起来比萧扬高了有两三辈。要是在往日,萧扬是断断不会受这一礼的,更是早将他亲自扶起才是。可今日……
他清了清嗓子,有些尴尬地直起身子,语气也有些冷淡,道:“殿下今日来侯府,是为了叶相家的二公子?”
萧扬最近和叶相一系走得很近,他们这些老牌的三皇子党,早就有意见了。如今永平侯世子被叶家二公子所杀,若是萧扬真敢来求情,如何不让这些中坚力量心寒?之前同意将世子的尸体留在京兆府衙,让梅少羽验尸,已经是永平侯能做出的最大让步了,可叶钟祺却也别想跑!
“正是。”萧扬居然自自然然地承认了,“不光为了叶二公子,还为了侯爷家的二公子仲青。”
“仲青?”永平侯眼神一亮,下意识地上前一步,盯着萧扬问道:“殿下有仲青的下落了?”
萧扬的眉眼并未舒展半分,凝声道:“仲青是被本宫带走的。侯爷可知,府上的二位公子背着你都做了什么?”
啪地一声,萧扬将记录永平侯世子走私的账册摔在永平侯身上,又将何仲青的口供展开,不紧不慢地放在桌上。
“世子糊涂!怎么有胆子做军需走私的生意!”看着永平侯的脸色随着账册翻动而越来越难看,萧扬这才放缓了语气,似乎又变成了人前那个温润如玉的三皇子,“侯爷,若非本宫提前收到消息,拿到了这些账册,万一东宫一系突然发难,你我都难辞其咎。”
永平侯额头上已经见了汗,他草草翻阅了一遍,却依旧敏锐地发觉了这其中的不对头,几乎是不假思索地脱口而道:“这过手的商号是叶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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