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后,每隔两小时,勐岗农场知青以罢工指挥部名义向当地县、州、省委以及北京通报一次绝食现场情况。
就在这里开始绝食时,中央派来的调查组一行数人向勐岗急速奔来,领头的便是调查组组长路田。
路田是农林部副部长兼国家农垦总局局长,还兼任着国务院知青领导小组副组长,是一位从抗日战争的烽火中走过来的老干部。
他在年初便接到中央领导同志的指示,到云南调查并妥善处理农场知青大罢工的非常事件。
他先去了西双版纳,在那里亲眼目睹边疆农场的落后与混乱状态,感慨不已。
知青上山下乡到底有多少价值,是否成功,今后还真要再坚持搞下去吗?路田想起,全国知青工作会议上,华与陈永贵多次到会表示,坚持要按“既定方针办”,坚持上山下乡的正确道路决不动摇,会议产生巨大矛盾,最后勉强才通过了那个决议。
路田也听说了,最近北京流传着邓老爷子的一句不无幽默的话:“我们花了300亿,买了三个不满意:知青不满意,家长不满意,农民也不满意。”
路田想,小同志的话绝非出于偶然,这也许正是那位大智大勇,经历过许多次风浪的老革命家放出的一个意味深长的试探气球。
知青罢工副总指挥当愁腕,用生命反抗不公平的待遇。国务院知青领导小组副组长鲁田老泪纵横,决心冒着政治生涯中的最大风险,为苦难深重的知青请命。
国务院“六条”意见一下发,知青返城风暴便席卷全国,应全体知青的强烈要求,调查组与知青见面大会立即在山坡的露天会场举行。
中央调查组的首长被请上主席台就座,罢工指挥部成员坐在台下知青队伍的最前排。
放眼望去,会场与山坡上黑压压的知青少说也有三五万人,主席台就像一座孤零零的小岛,被知青的汪洋大海包围着。
路田的脑子里冒出一句古话:“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当他走上讲台,说出第一句话,也就是按规定把知青叫成了“青年职工”时,台下便咆哮起来:“我们不是青年职工,还我知青!”
路田有点发急,但他必须得按中央的指示,“妥善解决”此事,便对着话筒苦口婆心地劝慰起来,从罢工的危害讲到中央的决议,试图唤起人们的理智,让他们耐心等待将来的好前景。
台下的知青不想听下去了。知青罢工副总指挥、大京知青吴东走上了台,他拿起了话筒,才说了首句,“京城来的首长同志们,我亲爱的知青战友们,兄弟们,姐妹们――”喉咙便颤抖起来,停顿了一会儿。
台下一片寂静。
路田站在旁边,有点儿不知所措。他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我,吴东,六九年下乡的大京知青,今天站在这个讲台上,当着我的故乡大京来的首长和亲人,当着我患难十年的知青朋友说几句公道话。请你们记住,这是一个三十岁男知青留给这个世界的肺腑之言。
说完这些话,我想我从此问心无愧,因为我已经尽了我的最大努力来报答大家的信任。”
他尽情诉说了知青的种种苦难与不幸,讲出了一代知青的心里话,说出了大家要求返城的迫切愿望。
最后,他说:“在我的发言即将结束时,为了捍卫一个真正的知识青年,一个有血有肉的人的尊严,也为了拒绝刚才强加给我的农场青年职工’的不真实身份,我决定以最后的方式来表达我的抗议!”
说完,他转过身来,面对全体调查组成员,从裤袋里掏出一把锋利的匕首,一下子就切开了手腕。
指头粗的血柱有如喷泉般喷涌而出,不等人们清醒过来,这位勇敢的殉道者便面带微笑跌倒在地上了。
当响着凄厉警笛的救护车将伤员载走,会场已无法平静。
路田早已老泪纵横。他绝没想到,现行的知青政策会对知青们伤害得那么深那么致命。他几乎有了一种身为刽子手的负罪感。h