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一会,唐泰斯进来了。
年轻人的脸色也仍然是苍白的,但表现得很镇定,还是带着微笑,他自然大方地向法官鞠躬致意,然后用目光寻找座位,仿佛他此刻是待在莫雷尔先生的客厅里似的。
就在这时,他与维尔福的目光相遇了——那种法官所特有的目光,似乎像要看透嫌疑犯脑子里的罪恶思想似的。
“您是谁?干什么的?”维尔福一边问,一边翻阅着一堆文件,那里边有关于这个犯人的材料,就是他进来时那个宪兵给他的。
“我叫爱德蒙·唐泰斯,”年轻人镇定地回答说,“我是法老号船上的大副,那条船属于莫雷尔父子公司所有。”
“您的年龄?”维尔福又问。
“十九岁。”唐泰斯回答。
“您被捕的时候在干什么?”
“我正在订婚、设喜宴,先生,”年轻人说着,他的声音有点儿微微颤抖,刚才那个快乐的时刻与现在这种死气沉沉的司法程序的差距太大了。而德·维尔福先生阴沉的脸又使梅尔塞苔丝开朗纯净的面庞变得更加容光焕发,在他眼前闪现。
“您在请人吃喜酒?”代理检察官问道,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噤。
“是的,先生,我正要娶一位我爱了三年的姑娘。”维尔福虽说平时不轻易动情,但却为这个巧合吃了一惊。当他徜徉在幸福之中时,突然听到唐泰斯颤抖的声音,这触动了他灵魂深处的同情心;不是吗?他也要结婚了,同样也非常的幸福,而现在有人竟然打扰他的幸福,要他去毁掉另一个像他一样已经幸福在望的人的欢乐。
他这样想着,当唐泰斯等待他往下问的时候,他起码在整理着他的思绪,他越想越觉得这是很好的对称话题,而演说家们往往用对称话题来获得雄辩之誉,当这篇演讲整理好之后,维尔福想到他可能产生的效果,不禁微笑了一下,然后他,转过来向唐泰斯说:
“往下说,先生。”
“您让我继续说些什么?”
“把您知道的一切都讲出来。”
“告诉我您要知道哪一方面的事情,这样我才可以把我所知道的一切都讲出来。”只是,他苦笑了一下,又说,“我得事先告诉您,我知道的很少。”
“您在篡权者手下效劳过吗?”
“我刚编入皇家海军的时候,他就倒台了。”
“有人报告说,您的政见很极端。”维尔福说,其实他根本没听说过这类事,但他偏要这么一提,就如同提出一项指控一样。
“我,我的政见?先生。上帝!说来有些难为情,我从来没有过别人所讲的什么见解。我今年刚满十九岁,我已有幸把我的年龄告诉您了;我什么也不懂,我起不了任何作用;我现在以及将来最大的作为,就是说如果我可以得到我所期望的那个位子的话,那也是多亏了莫雷尔先生的提携。因为,我的全部见解,我不是说政治见解,而是私人见解,也仅仅限于三种感情之内:我爱父亲,我尊敬莫雷尔先生,并迷恋梅尔塞苔丝。先生,这就是我能对您讲的全部情况,您瞧,这对法庭没有什么意义。”
唐泰斯说话时,维尔福一直注视着他那温和而开朗的脸,耳边也似乎响起了蕾妮的话,蕾妮虽不认识这个嫌疑犯,但却替他求过情,请求他宽大处理,代理检察官根据案例和对犯人的审理来看,这个青年所说的每一字都愈来愈使他相信他是无辜的。这个孩子,——因为他还说不上是个成年人——单纯,自然说话时理直气壮充分显示出了他内心的坦然,他对每一个人都抱着好感,因为他很幸福。而即使在幸福产生了恶果的时候,他甚至还这般和蔼可亲,尽管维尔福装出一副可畏的目光和严厉的口吻。
“嘿!”维尔福心想,“这个小伙子还真招人喜欢;看来我讨好蕾妮并不难,完成她第一次请求我做的事,这样我就可以在公开场合吻她的手了,私下里还能讨一个甜蜜的亲吻。”
维尔福的脑子里充满了这种想法,脸也变得开朗起来了,所以当他转向唐泰斯的时候,后者也注意到他脸色的改变,也微笑起来。
“先生”维尔福说,“那么,您有仇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