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所言,其实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哪!”司马懿皱紧了眉头,“小弟认为,曹操举办这场庆贺宴,最重要的用意是逼着朝廷高卿大夫们对自己‘废三公、揽相权’表示赞同——他举办如此盛大的庆贺宴,正是向大家表明:以他的巍巍之功、赫赫之尊,是完全可以配得上享受这世间所有的荣华富贵的!”
“照二弟这么说,曹丞相岂非成了‘沐猴而冠’的可笑之徒了?”司马朗微微摇摇头,“他怎会这般肤浅?”
“大哥,曹操并不是‘猴’,他是在‘沐人而冠’啊!‘沐人而冠、锦衣昼行’,正是他精心使出的一记奇招!”司马懿徐徐而道,“大哥忘了建安五年曹操于许都郊外狩猎擅代天子而受群臣之贺的那件事儿了?”
“唔……你是说他又在自树其敌、引蛇出洞?”司马朗的眼睛不禁一亮。
“不错。在今日的庆贺宴之上,孔融大夫不是已经被他‘引’了出来吗?”司马懿的目光深深地投在了车窗之上,“就像当年的董承、王子服、种辑一样被‘引’了出来。这一次,孔大夫是不得不奋袂而出,而曹丞相只怕对他也难以再存优柔包容之念了……”
“可是,那孔大夫乃是孔圣后嗣啊!当年大将军何进那么骄横贵重,也曾被孔大夫骂了个体无完肤——何进羞得闭门思过了三日三夜,他那时只怕把孔大夫恨得连牙根都痒坏了,末了也不敢把孔大夫怎么样?”司马朗惊得一个激灵,“连当年何进都不敢做下去的事儿,曹丞相今天还敢使出什么辣手吗?”
司马懿只是沉默地看了大哥一眼,并不答话。
从司马懿这深沉的一眼中,司马朗也立刻明白过来——他眼中的意味清清楚楚地告诉他:曹操是何等神武雄断的主儿,岂是那个志大才疏、有勇乏谋的何进所能比拟的?曹操只要下定决心做的事儿,岂有做不成的?
一时之间车厢里静了下来,只听得外边车轮之声在“辘辘”作响。
许久,司马懿的一声长叹打破了这片寂静:“自今夜而起,内廷与相府间再无宁日矣!曹操在他的功业达到巅峰之际,同时也已招来了他毕生之中真正的劲敌。”
真正的劲敌?曹操毕生之中真正的劲敌是谁?会是孔大夫吗?孔大夫一介清流文士,怎会是曹操的真正劲敌?司马朗只觉思潮翻滚,始终不得头绪。他欲待再追问二弟时,司马懿却已似睡鹰一般倚在车壁,眯上了双眼默默养神不语。
孔融捅了个“大娄子”
在重重树荫的森森绿影掩映之下,尚书台府署的正殿之中异乎寻常地显得清凉宜人。
荀彧自早晨辰时起就一直伏案批阅着朝廷上下的各类文牍,忙得连气都喘不过来。在本朝的官制当中,他所任的尚书令是内廷官宦之首,地位显要之极——“经纶万机,执掌权枢”。平日里休言汉廷里那些高卿大夫,就是身为丞相的曹操在秉政决断之际,亦要对他的意见倾心听取数分,礼敬有加。
然而,荀彧虽是身居高位,手握重权,为人却极为冲淡俭约、清正廉明。曹操曾经带领汉朝众卿十八次联名上奏天子请晋封荀彧为“三公”重爵,都被他一意谦辞而拒了。不过,荀彧本人谦和自牧、淡泊名爵,却对朝野上下的贤士俊才视之如亲、爱之如命,推贤进士不遗余力,正如曹操衷心所赞“荀令君之进善,不进则不休”。本朝司隶校尉钟繇、御史大夫郗虑、吏部尚书华歆、谏议大夫王朗、谋略高士郭嘉等名士显贵,均为荀彧慧眼识拔、举至高位。曹操亲书一匾“仁以立德,明以举贤,义以励众,智以济世”十六个金字赠予荀彧,并称赞他为“千古一圣、旷世儒宗”。
此刻,尚书台正殿堂上虽然凉气袭人,而荀彧伏案阅文之际,额角却已微微见汗。他感到自己确实有些乏了,便伸了伸腰,从榻床上站起身来,准备到殿外林荫道上走一走散散心。
正在这时,殿门处传来了一阵轻轻的脚步声。荀彧循声抬头一看,见是刚从皇宫陛下那里回来的议郎赵彦,抱着一叠献帝批阅过的奏章正立在那里,准备向他躬身行礼。赵彦是皇宫大内派驻在尚书台的专使,专门负责皇宫与尚书台之间的文牍奏章传递。当然,赵彦能够担任这个专使,也是荀彧瞧在他为人忠谨沉慎的优点上举荐而成的。
“坐!坐!先休息一会儿再说罢!”荀彧伸手指了指自己书案左侧的一张榻席,让他先行坐了下来,“你拣这里边陛下最关切的几道奏章说给本座听一听。”
赵彦急忙谢过,拿起榻席边放着的一只陶壶,“咕嘟咕嘟”喝了几大口凉水,润了润嗓子,才开口说道:“关于丞相府准备将中原各州农民、农屯‘客户’的田地租税与纳粮,从十分之五再提到十分之六的这个条陈,陛下有些疑惑,特向令君大人示问:如今袁绍已灭、中原已定,天下百姓无不如久旱而得甘霖,正期盼止戈释重、休养生息——而丞相大人亟欲提高租税与纳粮之量,岂非为庶民而增负?这数年来,庶民之赋高达十分之五,已是疲瘁有加;若增达十分之六,民何以堪?”
“唔……陛下真是仁明之君哪!念念不忘民生之艰,仁心惠言洽然可感!”荀彧缓缓颔首,慢声慨然道,“这个事,本座记下了,待会儿再加解释。陛下对其他的奏章还有何高见?”
赵彦又道:“曹丞相上奏请陛下颁旨发布禁酒令。陛下原本也是赞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