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朝廷对各方诸侯发布的文告中都冠冕堂皇地宣称“曹司空剪除袁绍、袁术、吕布等逆贼,劳苦功高,勋名赫赫;非任丞相不足以彰其能,非秉国政不足以行其道”,但是各方诸侯心下都是雪亮的:曹操凭着自己削平袁绍、平定朔方、肃清中原之功,已在朝中树立了极高权威,天子现在只能“lùn_gōng行赏”,以让他独揽相权的代价来安抚他继续为汉室效忠了。目前,曹操手握重权,挟天子而称尊,睥睨四海,其赫然声威让盘踞凉州的马腾、蜗守益州的刘璋、蛰伏荆州的刘表、据有吴越的孙权等各方诸侯无不望而生惧,个个惴惴不安——生怕他抓住自己的什么破绽便横扫过来。
尽管许都外面的人都瞧着曹操“废三公、揽相权”这一举动颇为破格,而实际上身在许都的人士都十分清楚,曹操在废除“三公”之官制时,其实并没有搞太多的花招。首先,太尉杨彪因足疾告病休养在家,他的太尉之位就暂时虚悬了出来,由御史中丞郗虑代领着;其次,司徒赵温在今年年初举荐曹操长子曹丕,被曹操用一个“阿谀营私、选举不实”的罪名参了一本,免去了他的司徒之位。一时之间,太尉之位虚悬,司徒之官被逐,曹操这个司空便一枝独大了。于是,他乘势废三公之官制而揽三公之大权于一身,自然就水到渠成了。虽然曹操做得有些露骨,但是就他一步一步攫取相权的手法来看,许都朝廷里的名士大夫们,一时也抓不住他的把柄发难,只能眼睁睁瞧着他身居相位,大权独揽了。
然而,曹操在表面上没有给许都朝廷名士大夫们留下攻击自己专权独断的口实,但暗地里抨击他的谣言却是纷纷而起,说什么的都有。有人说当年董卓那么横暴专恣,尚且不敢废除“三公”而独揽朝纲,而曹操今天这一步跨得远远胜过了董卓,实在是野心勃发、志在不轨;有人说献帝在发出“废三公、设丞相”这道诏书时,事前已被曹操派来的特使华歆催促了不下于五次,简直是迫不及待、丑态毕露;还有人说太中大夫孔融在朝堂上看到这道诏书时,当场就从鼻孔里冷冷地哼了一声,给了曹操一个当众的难堪……
不管外面的议论如何绘声绘色,如何纷纭复杂,一向我行我素、纵横自如的曹操仍是兴高采烈地在自己的府邸举办了一场盛大的庆贺宴。
庆贺宴是在晚上戌时初刻举行的。丞相府的厅堂之内,灯烛四绕,火树银花,焰光通明,亮如白昼。
在厅堂正中的紫木方榻之上,昂然端坐着身穿紫袍的曹操。他身形虽不魁梧,然而那一副浓眉虎目、方面鹰颔的堂堂相貌和那一派叱咤风云、势压山河的咄咄气质,于俯仰之际令人几乎不敢正视。
在他所坐木榻两侧的长席上,右边依次坐着朝廷来的高官大吏:御史大夫郗虑、尚书令荀彧、司隶校尉钟繇、吏部尚书华歆、谏议大夫王朗、散骑常侍贾诩、黄门侍郎杨俊等;左边的长席上则依次坐着丞相府内的僚属:军师荀攸、主簿司马朗、东曹掾毛玠、西曹掾崔琰、军祭酒董昭。而董昭的下首,却坐着两个年龄相仿的青年文士。他俩一个身着光洁锦衫,面目俊秀,顾盼流连之际神采飞扬;另一个则身穿朴旧黑袍,方脸圆额,峻眉深眸,气宇沉笃,仿佛有些矜持地微微垂首而坐,目光只静静地盯着面前的桌几,很少抬眼起来东张西望。
朝廷中来的郗虑、贾诩等人对这两个青年文士都感到有些陌生,不禁在他俩身上多打量了几眼。坐在一旁的杨俊似乎看出了他们心底的疑问,微笑着向荀彧投去了深深的一瞥,正欲开口介绍,却见荀彧朝他略一摆手,又转头看了看曹操——杨俊立刻明白了,便闭上口止住了。
荀彧目光一转,朝自己下首那个空着的席位瞟了一眼,心底里又是暗暗叹了口气。